一連半月,錦延再也沒有去過嵩林軒,也未曾聽那邊有什麽動靜,一顆惶惶不安的心才漸漸鎮定下來。
若是以前,她大約也不會覺得有什麽,男歡女愛,本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她隻要大大方方的接受,享受别人的愛慕就可以了。更何況,她身爲一國之君,不偏不倚、雨露均沾,才是她的本分。
總而言之,實在是無需爲這樣的事而憂愁煩惱。
隻是現在的她卻越來越覺得隻有皇後一人也挺好,一個人的愛可以那麽大,讓一個人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一個人的愛又那麽小,隻能夠一個人擁有。
至于展念,她也無法去責怪他,畢竟他并沒什麽錯,不能給予回應的感情她唯有逃避了。
然該來的人終究還是來了,該她解決的事還是擺在了她的面前。
此時此刻,站在禦辇前的展念面色如常,那眼中的陰霾卻讓人覺得下一刻狂風暴雨便會襲來。
錦延心中不安,可轉念一想,她又沒做什麽愧對良心的事,爲什麽要怕他呢?再說了自己身爲女帝陛下,若是連一個男人都擺不平,還談什麽治國平天下!
然而,她如今所處的位置是宮中的主幹道,人來人往,人多口雜,不小心傳出什麽閑言閑語總歸是不妙的,還是不要在這裏有太多的牽扯比較好。
隻是錦延還沒開口,展念卻踏步過來,在她面前站定,就那麽穩穩的盯着她,不急不徐的說“陛下,聽聞皇後每日處理完宮務,都會從這裏經過,我要不要等等給皇後請個安呢?”
提到應啓,錦延心中猛的一虛,隻一句就捏住了她的命脈,可恨!這個貴君一點都不好打發呢!
她隻好下了步辇來到展念跟前目帶警告的催促“你有何事,快說吧!”
展念卻坦坦蕩蕩,字字句句無比清晰的請示“陛下,半個月的話有些多,可否移步?”
看着那堅定的,不容拒絕的眼神,錦延最終敗下陣來,默默的點了點頭。
得了許可,衆目睽睽下,在一片驚呼中,展念一把抱起錦延飛身離去,留下一衆路人唏噓感概。
“啧啧啧,這恩愛秀的人盡皆知,生怕别人不知道陛下與展貴君之間發生了不得了的事。”
“你懂什麽,展貴君是叱咤疆場的将軍,那出場方式能跟普通人一樣嗎?”
“我倒覺得,這展貴君勇氣可嘉,這麽多人都看到了,皇後會不知道嗎?”
“這才是關鍵啊,宮裏平靜的日子怕是一去不複返喽!”
皇宮南面的一片密林中,錦延正站在一棵高大的梧桐樹上瑟瑟發抖。
那粗壯的樹杈有許多,展念偏偏選了一支踩上去便會晃晃悠悠,吱呀亂叫來站,她隻好死死的抓住對方的衣襟,不敢挪動半分。
“展念,你有話好好說,咱們能不能先下來啊?”
顯然,有備而來的展念并不打算輕易就放過錦延,有些事,也到了攤開來說的時候,他直接問
“陛下爲何不敢見我?”
“陛下讨厭我嗎?”
“我隻是愛慕陛下,難道這也不可以嗎?”
“我不求你給我同等的回應,我隻求你給我一個愛你的機會。”
“我今日是來讨公道的,你若不能給我一個滿意的回答,我可能會抓不穩和你一起摔下來!”
一句一句直白的逼問,問的錦延張口結舌,對于這樣的狀況她實在是難以應對,這世間最不能招惹的便是情債,偏偏又不得不面對。
她艱難的清了清嗓子,回答“展念,我有皇後,不再需要别人的愛。”
這個答案很殘酷,卻也在意料之中,若是開局不利便認輸,那也就不是展念了,他第一次很認真的握了錦延的手,那柔軟溫暖的觸感卻讓他的心變的更加堅硬起來。
這是一雙想讓人呵護的手,是一雙抓住了便永遠不想放開的手,也是一雙能讓自己變的更加勇敢堅定的手。
“人生漫漫,你又怎知你不需要呢?我曾以爲我的愛是在天涯海角,卻不料我的愛就在眼前,你現在不需要,那我先排個隊好了,你總不能這也不許吧?”
猶如一顆投入湖裏的石子,它那麽小隻是在水面激起了一朵很小的水花,可是你卻不能否認,那湖底從此以後便多了這樣一顆石子。
錦延默默的推開展念,便隻餘下沉默沉默,許久許久的沉默……
打破沉默的是吱嘎一聲樹杈斷裂的聲音,它仿佛也承受不了這麽沉重的氣氛,錦延猛然反應過來卻已經一個不穩摔了下來,還來不及驚呼,她便投入了一個熟悉的懷抱,展念亦緊随其後站定在不遠的位置。
此情此景,三人相對而視,被應啓抱在懷裏的錦延心境如同那風聲鶴唳的戰場,緊張、緊繃、緊迫,她以爲應啓會十分生氣,最起碼也要針鋒相對的說上幾句,卻不料他隻是深深的望了展念片刻便帶着她離開了。
回去後,錦延幾次開口想要說說這件事情,卻都被應啓岔開。
後來,她實在忍不住,逼着應啓聽了一遍,也隻得到了一句,“若有人存心惦記,你又如何躲得開~”
這樣的态度與處置星兒那時的雷厲風行,殺伐果決完全不一樣,太平靜也太淡漠,卻更讓人不安。
次日,應啓第一次踏入了這個叫做嵩林軒的地方,這是位于皇宮最南面的一處偏僻之所,不華麗,不精緻,不舒适,唯一的優點可能就是清靜。
然而,當他走進這處院落,看到的卻又是另一番别緻的景象。滿園的姹紫嫣紅正開的熱鬧非常,他想到,這是他們一起呵護和澆灌的,在那些個明媚的早晨和靜谧的午後,是多麽快樂的時光,對于那些一起揮灑過的汗水,那些一起展露過的笑容,那些一起分享過的喜悅,他滿心嫉妒!
應啓緩慢的、認真的看遍了整個院子,接着走到了庑廊下。他把目光投向了右手邊第一根廊柱,便是在這裏,他環抱着我的愛人,輕吻了她的面頰,把他的渴望和心意直白的呈現在我的愛人面前,想到這些,他滿心怒火!
走進室内,應啓一眼便望到了正在喝茶的展念。他正襟危坐卻又一派閑适,無喜無怒,隻是專注着自己手裏的盞茶,眼前的這個人愛的比他沉重,比他堅韌,比他努力,他讓他知道,這世間有一個人比他還要了解他的愛人,這些都讓他滿心愧疚。
他原以爲查這件事要費很大的功夫,卻不料輕而易舉便從一個禁宮守衛那裏得到了如此詳盡的消息。這代表了什麽?他在向他炫耀,向他示威,向他宣戰,告訴他那也是他愛慕的女子,從今以後,他不在閃躲,光明正大的站在了他的面前,這一刻他滿腔殺意!
應啓緩步走過去坐在了對面,信手端起了他面前的一杯茶,放在鼻尖輕嗅,那是一杯茉莉花茶,輕輕的品了一口,芬芳甘甜,裏面加了少許蜜糖,這是錦延最喜歡的茶。
是的,她不喜歡那些名貴的茶葉,偏偏喜歡這種随處可見的茉莉花茶,加了蜜糖便連那少許的苦味也被掩蓋,她說,這樣的茶喝在嘴裏,嘴巴是甜的,流到心間,心情是甜的。
應啓放下茶杯淡淡的說了一句,“你還記得星兒嗎?”
對面的人也放下茶杯淡淡的回了一句,“我不是星兒。”
此後,滿室靜默,兩人再沒開口說一句話,隻是各自品着茶的芬芳甘甜,一杯飲罷,應啓起身離去。
這個地方、這個人都不會再有了!
臨湖水榭
————————————
盛夏時節,已經閑置很久的少年們重又聚在了一起,隻是如今他們再不存半分争寵之心,皇後勢大,又得陛下一心愛護,即使星兒那般缜密伶俐之人,若是皇後容不得他,在絕對實力面前他連一絲反抗的機會也沒有。
更何況,除了陛下的寵愛,皇後在其它方面倒是十分寬和,樣樣皆無虧待之處。想明白了,在這後宮做個閑散之人,富貴安樂一世已是極好了。
隻是最近貴君展念那般高調的出場,倒是勾起了他們看熱鬧的心思,他們也十分好奇,當強勢霸道的皇後遇到來勢洶洶的貴君,會是如何結果?
一紫衣少年瞧着自己的黑子已無任何轉圜餘地索性投了棋子認輸,“不玩了,不玩了,阿敬,回回都是你赢,這棋下的忒沒意思了!”
被換作阿敬的少年忍不住指着紫衣少年嗔笑,“你呀你,與阿宋比畫沒有意思,與阿良賽琴也沒意思,與我下棋還是沒有意思,究竟是這棋沒意思,還是你沒意思,真真是任性的很!”
紫衣少年被點中心思也不惱,索性把話攤開了說,“哎呀,我是着急阿,你說貴君那般高調與陛下親近,這麽多天了,皇後竟是一點動靜都沒有,難不成,他竟是個欺軟怕硬的?這大戲什麽時候才開鑼啊!”
阿敬連忙對着紫衣少年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阿信,你不要命了,這樣的話傳到皇後那邊,怎麽整你都不爲過啊!”
名爲阿信的紫衣少年撇撇嘴,“都是自己人,怕什麽,難道你便不好奇嗎?”
少年阿敬看着面前的紫衣少年一副恨鐵不成剛,“我們都是兄弟,我才提醒你的,皇後乃南乾嫡長皇子,有一國之力相持,貴君亦是北洛勳貴世家,人脈勢力深厚複雜,無論是誰都是我們招惹不起的人,咱們最好是躲得遠遠的,免得被傷及無辜。至于動靜,等你都察覺到的時候,必然已是滔天巨浪,你且安心吧!”
紫衣少年聞言神情已是肅然,他重又擺上了棋子,“來來來,上位者的世界,我們不懂,還是與你下棋有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