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延站在城樓上,俯視着望不到邊的金戈鐵馬,突然想起的是自己的母帝。
那年花開正濃,她還隻是個梳着雙髻的稚齡小童,第一次登上這雄渾堅實的城樓,心中自是有說不出的雀躍和激動。她趴在每個凹凸起伏的垛口向下看,又驚又怕卻樂此不疲。
身邊的宮侍個個緊張萬分,生怕一不小心她會摔下來,而母帝卻揮揮手表示無妨,甚至将她抱起放在了垛口之上。那時候的風真大啊,吹着她顫抖的小身子呼呼作響,母帝就站在身後,指着面前壯麗的山河,慷慨激昂。
“錦延,站在最高處,便是你生來的宿命,沒有膽怯亦沒有後退可言!”
後來的她又無數次的站在這裏,也早就習慣了迎風俯視的這種姿态,每當此時,唯一感到寬慰的事情便是,她終于一點一滴長成了母帝最期望的樣子。
而如今.她還是嗎?
黑壓壓的戰甲緩緩移動,一抹明麗的亮色出現在錦延的視線裏,也将她從思緒中拉回,等的人,來了。
比預計中的還要憤怒。
錦延揚起一抹輕笑,毫不吝啬的送上了自己的掌聲,贊賞道:“比我想象的要有骨氣的多,我還以爲你不敢來呢。雖然大家同爲女子,可這世上與我一般有勇氣、有魄力、又有實力的可并不多,你嘛,倒是讓我刮目相看了。”
“哈哈哈哈哈哈!!!!”美黎不屑的大笑,“我不僅能讓你刮目相看,我還能讓你死不瞑目!”
“看見了嗎?”她雙手向四周一揚,“這都是來送你上路的人,你不要太感動哦?”
“謝了!”錦延拱手一禮,眉峰微蹙,語帶好奇,“臨死前,我很想知道,作爲一個北秦的公主,這烏柔人,你用的可還順手?畢竟不用白不用,死了也白死.”
“你!”
美黎面色登時大駭,這不是她曾經對連靖說過的話嗎?什麽時候被她聽了去,還在這樣要命的時刻講出來,但凡是稍微有點心眼子的人,豈能聽不出這玄外之意?!
果然,周圍開始有輕微的異動,連靖急忙偷偷扶住了美黎的腰杆,輕輕的撫了兩下後,又不動聲色的退回。
長久以來的默契,使得美黎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含義,她大大方方的将肚子一挺,眉目輕揚,理直氣壯。
“你少在這裏挑撥離間!我以公主之尊嫁與烏柔王,如今更是懷有王的遺嗣,手握王的遺诏,命途前程與烏柔系爲一體。我今日不顧自己的安危,以千金之軀與你對陣在此處,便是拼命也要爲我枉死的君主,讨一個公道!”
掌聲再次響起,錦延頗有些感動之色,萬分誠摯的感慨,“真是可欽又可敬!”
“所以.上天才這樣眷顧你嗎?竟然還給了你一個遺腹子,該不會是向别人借的吧?”
目光似有若無的掃過連靖,兩人俱是一虛,站在數以萬計的黑甲之中,漸漸騰起的壓迫感無處不在。連靖倒還好些,懂得越是這樣的時候越不能露怯,畢竟空口無憑,信口開河誰不會呢?
而美黎的身子卻止不住的顫抖起來,這個女人太可惡了,每一個動作、表情,說的每一句話都讓她恨到切齒!尤其是此時那嘴角挂着的意味深長的笑,刺目的想要人撲上去将其撕碎!
她不顧一切沖了出去,指着高高立于城牆之上的錦延,歇斯底裏的怒喊:“你這個妖女!今日,我與你,不死不休!!!”
錦延面色凜然一肅。
“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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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天的殺聲響徹四野,從日暮到夜濃。
烏柔人本就骁勇善戰,再加上認定了北洛女帝便是他們的弑君之仇,拼殺起來更是又猛又狠。如此一來,再堅固雄渾的城牆都難以抵擋,不過兩個時辰,烏柔大軍便如潮水一般湧上城牆,湧進了城内。
對此,美黎頗有些自得,這種指揮千軍萬馬的感覺實在是太好了,尤其是追殺北洛的殘兵敗将時,看着他們丢盔棄甲、倉皇亂跑,那還真是又興奮又洩恨!
什麽女帝,不過是隻紙老虎!
她命令衆将直奔皇宮,并許下豪言,誰若是抓住了北洛女帝,賞金萬兩!
而身旁的連靖,并沒有美黎這般的雄心萬丈,反之,他的心裏正揣着無數的狐疑。
即便北洛守軍不多,可隻堅持了兩個時辰也太過脆弱了些,正常情況下,不是應該血戰到底嗎?
而且這城裏似乎有些詭異,來回出沒着數支散兵,說是抵抗,不如說是在玩掩人耳目的遊戲。
更讓人不安的是,各處莫名燃起的大火,他們每走過一處,身後便會燃起一叢,雖然看起來離他們很遠,也不會造成什麽威脅,可爲什麽會有種追着他們如影随形的感覺呢?
他小心的提醒道:“美黎,我們先不要忙着去追,我瞧着這城裏似是有些古怪,還是探探情況,控制了城内的局勢再說。”
一般情況下,美黎還是願意聽連靖的話,畢竟男人的眼光和謀略要比她這個女人強上許多。可眼下的情況,她信心十足又急不可待,因此很是猶豫了一會兒。
也正是猶豫的這一段時間,她看見了站在皇宮正門城樓上的錦延,還是那般驕傲的不可一世的姿态,遙遙的俯視着她,如同看一隻營營碌碌的螞蟻!
更像在說:來啊,我就喜歡看你,氣急敗壞又拿我沒有辦法的樣子.
怒火再次騰騰燃起,焚盡了美黎殘存的理智,她當即下令殺入宮門,她要親手撕掉那驕傲的面具,她要讓這裏變成地獄!!!!
誰料,這宮門雖然遠沒有城牆堅實深厚,但是卻異常的頑強,足足花了一個時辰,才完全攻陷下來。也就是在這段時間裏,原本一處處燃起的大火,逐漸連成了線,又迅速連成了片,裹挾着火紅的巨浪,鋪天蓋地席卷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