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想想,此話不無道理。
若是應啓有個閃失,連靖的确可能會成爲南乾唯一的選擇,即便南太後抵死不認,那太上皇呢?對于他來說,誰生的重要嗎?在别無選擇的情況下,名聲還重要嗎?
當然,看似還有一個應顔可以選擇,然而在數十萬大軍的威逼下,太上皇自身難保,如何去指望一個無權無兵的庶民?曆朝曆代奪位之争,拼的是誰更有才華能力?誰更順應民心?到頭來都敵不過一個勝者爲王!
那麽,攻打北洛洩一時之忿重要,還是得一國皇位重要,這樣一比,答案不言而喻。
可是,令錦延最爲困惑的是,即便應啓不在宮中,那也有精兵悍将傍身,如何就會輕易被暗算,他們哪裏來的這般自信呢?
折身返回紫極殿,到了晚間的時候,便有确切的消息傳來,南皇在取得擎城大捷後歸來的途中,遭遇了南越殘舊勢力的瘋狂反撲,雙方鏖戰兩日,各方境況不明。
像是爲了印證錦延之前的猜測,她很快又收到了第二個消息,烏柔大軍也有了動靜,浩浩湯湯沿江一路東南而去,有序且安靜,連周邊的漁民都沒有驚擾一個。
南越擎城?錦延看着挂在牆上的九州圖志,目光從擎城一路向東追索,蜿蜿蜒蜒,最終定格在了南乾的涼城,想來過了今夜,這個臨江的閉塞小城,又該熱鬧起來了吧。
從這裏登陸,一可圍堵截殺應啓,二可揮師直入皇城,實在是個得盡地利的好地方!
錦延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閉上了雙眸,随着時間滴滴答答向前推移,秀眉越蹙越緊,似是在忍受極大的痛苦,又似是在做極爲艱難的抉擇,她一隻手緊攥着自己的前襟,立于這張廣闊的九州圖志前,久久都不曾離去。
這一天,及至深夜,紫極殿都還是燈火通明,進來的人個個都是神色匆匆,領命離去後又化爲滿面的肅然。
大殿之上,錦延接過宮侍奉上的第六盞醒神湯,剛剛抿了一口,殿外突然乍起一聲高喝,手上被震得一時不穩,杯盞歪斜,琥珀色的湯汁便灑落了一身。
“陛下!”
錦延擡眸就看見展念踏着疾風般進了大殿,而那面上的神色相當難看。也是,平日裏總是叫着阿延,這會子“陛下”都喊出來了,定然是非常的生氣。
她放下手中的醒神湯,暗自清了清嗓子,便端直的坐在原地将目光迎了上去。
“陛下,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你知不知道?!!”
展念憤而相問,錦延輕輕的點了點頭,“我知道。”
“你不知道!”展念沖到錦延面前,一手撐着案幾,一手指向殿外茫茫的天地,“以皇城及周邊現有的兵力去攔截烏柔的數十萬大軍,你知道這是什麽嗎?這是以卵擊石,這是自尋死路!!!”
錦延順着展念的手看去,對着黑夜籠罩下的茫茫天地,嘴角似有若無的清淺一揚,“我不僅要攔截他們,我還要逼他們上岸、進城.”
什麽?!!
展念徹底懵住了,他的嘴唇微顫,面上各色表情輪轉,卻都沒能抑制住心底滔天的怒焰,生平第一次對着錦延現出了眸中的暗湧,深深淺淺,明明暗暗。
“你瘋了吧,你可想過烏柔大軍湧入城内的後果?應啓還沒有怎麽樣,你便準備好爲他陪葬了嗎?!”
“你可想過我,想過阿殊?”
一字一句猶如切膚,錦延卻将身體坐得更加端直,淺淺一笑,清風白雲淡淡回道:“皇後,我意已定。”
“你!”
隻是輕飄飄的幾個字,将一個七尺之軀錘擊的步步後退,展念心如刀絞,連連說了數聲,“好好好,很好!很好”
“過去你常常說,情與義,你分的很清楚,那麽現在呢?你還分得清楚嗎?”
手指微動,錦延捏了捏擱置在側的杯盞,繼而轉頭望了過去,一湖碧水脈脈流轉,字字如珠砰然落地,“展念,情與義,我已經分不清楚。”
也不知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展念究竟有沒有聽懂,他喉頭艱澀的滾動了幾下後,重又擡頭将面前的女子收入眼中,看了半天終究是換了柔和的語氣勸道:“阿延。”
“即便你要護他,何不等上兩日?等到援軍回城,既能解應啓之危,亦能保北洛無恙,還能一舉滅了烏柔,三全其美,這樣不好嗎?”
“自然是好。”
錦延站了起來,走到展念面前,雙眸一眨不眨的盯着他,“行軍打仗之事你比我更加明白,我問你,若真的等上兩日,還來得及嗎?”
在灼灼雙目的注視下,展念撇過頭沉默了。
錦延轉身吩咐宮侍取了披風過來,穿戴好後便朝大殿外走去,這注定是個不眠之夜,雖然暗風凜冽,月暈昏沉,她還是想要出去走走。
跨過門檻,濃郁的夜色侵襲而來,錦延的後背卻是一暖,一雙手臂從後面緊緊的箍住了她,有力且帶着壓迫。
“阿延,你舍得自己,我舍不得!”
“你一意孤行定要護他,那我就護你,你帶着阿殊去襄城吧。”
空氣凝滞,獨留靜默。
許久許久後傳來一句,“你此話當真?”
“嗯。”
輕輕的歎息過後,“那好吧。”
随後又加了一句,“我今晚就走。”
“嗯。”
剩下的時間,展念看着錦延将阿殊喚醒,看着錦延招安平進宮,看着錦延親選了精衛和數千騎兵,看着錦延打開自己私庫,将一箱箱的東西搬到了馬車上,事無巨細,妥妥當當.
一個時辰後,當天際開始泛白,他們也站在了江岸。
“母帝,我們這是去哪裏?”
一番折騰,此時的小阿殊也終于醒過神來,看着又高又大的船困惑。雖然錦延如今虛弱,仍是勉力将其抱了起來笑言,“阿殊,你不是一直都很想去看看大海嗎?這次就帶你去玩個夠!”
“真的嗎?”阿殊立刻喜笑顔開,稚嫩的面龐如朝陽出岫,看在錦延的眼裏竟覺得自己的精神都跟着好了起來。
安平望了望一直沉默不語的展念,擠了個笑容挂在臉上,并将手伸向阿殊,輕哄道:“我們家阿殊還未坐過大船吧,不如咱們倆先上去看看,那水裏會不會有條五彩斑斓的大魚,你說好不好?”
阿殊自然樂得應承,伸手便撲到了安平的懷裏。錦延目送着兩人漸漸走遠,才回過頭對着展念說:“就送到這裏吧,你,多保重。”
展念還想再說些什麽,喉頭滾動了幾下終究還是将一切都又咽了回去,隻簡簡單單的吐出了一個,“好。”
垂眸、低頭、轉身.
脖頸後突來一陣劇痛,倒地
輕輕淺淺的一吻落在額頭,錦延起身對着面前的黑甲男子吩咐,“即刻動身,務必将皇後和小殿下安然送到!”
此時,初升的太陽已經完全露出了輪廓,鮮紅鮮紅的立于水天相接處,映透了灰白灰白的天,也将映透這碧藍碧藍的水。
錦延迎着飒飒江風站了一會兒,眉目從怅然到凝重,從凝重到堅定,最後揚起了一抹淺笑,“送封信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