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延端坐在車内,一手輕撫着身畔女子的背夾,思緒悠悠揚揚如穿針引線,将點漸漸連成了一片。
當初“紀然一案”查到最後,除了北秦太後這支外部勢力在興風作浪,還隐約牽連到了安王府。這個結果讓她大爲不解,安王府和慶王府原本一家,本該是同氣連枝,怎麽還暗中鬥起來了?
展念雖出自慶王府,可他身爲一國之後,那也是安王府的榮耀,沒道理自己人害自己人手段還這樣狠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三司暗中對安王府進行了嚴密的布控和排查,最後鎖定了一個最不可能的人,郡馬慕容承。
但凡人處心積慮去做一件事情,背後定是有巨大的推力在支撐,或爲名或爲利。那慕容承爲什麽呢?展念倒台他能得到什麽呢?
更何況,慕容承其人性格平肅、嚴于律己,他待安平體貼、包容、細心、溫柔,幾乎囊括了女子對夫婿所有美好的想象。就連她都時常感慨,慕容承雖無國父之稱,卻有國父之德。
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爲何會勾連北秦做下這等事情呢?然,真相看似複雜,卻不料竟是如此簡單,簡單到簡陋!
她的母帝在世時,曾十分不看好安平的這門婚事,問及緣由,她還曾十分不屑的辯稱,用幾百年前的老黃曆來阻止一對兒有情人是不是太過荒謬?
當時母帝說什麽來着?荒謬的是隻能看到自己的人心!如今想來,還真是形容的恰到好處。
想到此處,錦延拍哄背夾的手越加輕柔起來,當初放過慕容承是因爲安平,卻不料到最後還是傷了她。
睡夢中的安平似有所感,猛地打了個激靈,才一睜眼,又是滿溢而出的一泓清泉。
“睡得可好?”錦延笑問。
安平粗略的點了點頭,一雙手臂攬住纖腰,再三調整後到一個最佳的位置,将頭深深的埋了下去。
她這一生都會記得,當門扉吱呀而開透進來的那縷陽光,更加記得逆光而立的那個纖弱身影,還有那句:安平,我來了。
巨大的喜悅與悲痛交織,那是一種什麽感覺?就好似要分出兩個她來,一個用來慶祝,一個用來忏悔。
可是阿延隻用了一句話便将她從分裂中解救出來,那個輕柔的聲音說:“安平,我給你報仇。”
一刹那,好像又回到了兒時,她哄着那個愛哭泣的小姑娘說:“誰欺負了你,我給你報仇!”
小姑娘立刻止住了哭泣,張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問:“真的嗎?說話算數?”
那個時候的她覺得一個小姑娘的煩惱不過是被姐妹搶了玩具或是罵了幾句,她身爲安王府的長女,解決這點小事自然是不在話下。可是萬萬沒想到,小姑娘直接将她帶到了宮裏,指着寶座上的女子說:“母帝,這個姐姐有話對你說。”
她自然是傻了眼,奈何小姑娘的眼神太閃耀,也隻能顫抖着牙關上前道:“陛下,她這麽可愛,不經罵,您以後生了氣,來罵我,我皮糙肉厚,罵起來的感覺,比較好.”
女帝後來說了什麽她已經記不清楚了,但卻清楚的記得小姑娘說,“我叫錦延,以後誰欺負我,是不是還可以找你?”
這時候的她已經意識到面前站着的這個小姑娘是誰了,聽了這話心裏頗有些不屑,也就女帝陛下敢罵您幾句,北洛哪個不要命的敢欺負皇太女?
然而,時日久了她才發現,這個皇太女還真挺不好當的,女帝陛下對其要求極嚴,頂着儲君冠冕的錦延一言一行皆是焦點,并不是如她想的那般可以随心所欲、肆意妄爲。
心裏有了委屈怎麽辦?日子沉悶無趣了怎麽辦?貪玩闖禍了怎麽辦?總要有一個人敢不畏艱險的站在身邊吧!
于是每當錦延哭鼻子,她總是豪氣的揮揮手,委屈了她來哄,無趣了她來逗,闖禍了她來背,反正她也沒有皇位要繼承,更沒有萬千百姓在肩頭,什麽榜樣啊、楷模啊跟她有什麽關系?安王府的嫡長女就是這樣的頑劣和跋扈!
可什麽時候發生的變化呢?
愛哭的小姑娘不再将淚水挂在臉龐,取而代之的是極淺極淡的微笑;被守護的人也換成了她,那看似纖弱的肩膀卻是如此的溫暖而有力。
在出了這樣的事情後,阿延沒有遷怒她,更沒有懷疑她,甚至還說,要替她報仇.
可是她又做了什麽呢?
安平埋着頭默默的哭泣,淚水沾濕了錦延的衣襟,低低的話語随之浸透于其中。
“阿延,對不起,我應該早點對你說的,慕容承居心叵測,可是可是我終究是舍不得,我瞞了你,害了你,我好後悔.”
“嗯,我知道。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也舍不得。”
安平疑惑的擡頭,便看見錦延的嘴角漾起了一抹歎息,“我舍不得你難過啊.”
素手似有若無的輕撫着背夾,“安平,我想讓你一直這麽快樂,太過明白還不如糊塗着,哪怕是假的,隻要有我在,就能讓你一直這麽快樂。”
“我死了還有展念,展念死了還有阿殊,總有一個人會護你終老,護你一世歡喜無憂。”
“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切都化爲虛無,真情與假意,還重要嗎?”
“若是他能一直哄得你這般開心,取不取他的命都不再是重要的事,可我沒想到,慕容承這麽沉不住氣,我隻是昏睡了三天,便迫不及待的跳出來與你攤牌。安平,你難過嗎?你恨嗎?
恨嗎?安平想,自是極恨,她付出的是全心全意,到頭來竟成了别人口中用忍辱負重換得的回報,那理所應當的表情至今想起來都讓人膽寒心顫。
不由自主的,安平用力将頭埋的更深,錦延卻将她從懷裏推開,“沒有恨不恨,隻有要不要!”
“安平.”
錦延扶起了那個肩膀,“恨便是給他機會再次傷害你,若是不恨,他又算的了什麽?”
“我北洛女兒能昂首挺胸的站在九州之上,不僅僅是因爲這裏出了一個女帝,而是我們女子本就有不輸男兒的膽識和胸襟,有自立自強的铮铮傲骨!”
“安平,你的傲骨呢?”
安平怔怔的瞪着眼睛久久不能言,錦延面色陡然一肅,“然他終究做了傷害你的事,說了傷害你的話,所以,不可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