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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洛和烏柔之間發生的種種事情,應啓是一點兒都不知道的,他隻是在處理公務的時候突然打了個噴嚏,繼而命人關上了所有的門窗。
此刻已是三更天,侍立在側的王公公将承受身體重量的左腳換到了右腳,又悄悄挺了挺自己那已經僵硬的脊背,才稍稍的舒了一口氣。
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一月前,陛下從北洛回來以後,就将自己關在這明政殿中日夜忙碌,具體做些什麽他一個内侍也看不懂,就隻能陪在身邊從日出到日落,從夜半到天明。
他總是在想,一個人的精力可以有多少,能夠這樣的肆意揮霍,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可是後來,慢慢的他也琢磨出來一些門道,陛下怕是患上了失眠症,想睡而無法入眠吧
他還記得半月前的那個傍晚,明政殿裏跪着百十号人,全部都是從北洛遣送回來的探子。這些人揣着各種不同的身份,常年留在異國他鄉,其任務和目的也隻有一個,将北洛女帝的消息第一時間送到禦案之上。
如今他們回來了,一個不留的回來了。
随着這些人回來的還有滿滿一船的東西,陛下收到後在一張碧霞雲紋錦榻上坐了許久,才低低的喃語了一句,“真是幹幹淨淨啊.”
随後,便吩咐人将這些東西全部焚毀,除了坐着的那張碧霞雲紋錦榻。
想到此處,王公公情不自禁又在心裏歎了口氣。他隻是一個無根之人,該是沒有七情六欲的,饒是如此看了當時的情景也覺得眼熱心酸。
那些人和東西,還是陛下當年和離之時所留之物,如今一點兒不剩的全部送了回來,可不是幹幹淨淨嗎?
那個北洛的女帝,那個突然得道飛升的皇後娘娘,怕是永遠都回不來了.
又是一個無眠的夜晚過去,應啓揉了揉自己發酸的眉心,讓王公公下去休息,自己則換了身衣服起駕上了迦南山。
南太後見到自己兒子過來自然又驚又喜,拉着他的手忙不疊問東問西,卻都被一句“我一切都好,母後無需挂心”給搪塞了過去。
南太後皺眉歎氣不再說話,應啓卻開口提了一個請求,“母後,兒子此次前來,是希望您能幫我一個忙。”
“我宮中無人,晚上甚是寂寥,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應該多添一些人。上次大選無疾而終,這次就好好操辦起來吧。”
“我自然會親力親爲,認真對待,但是也希望您老人家能協助一二,免得出了岔子。”
“您老人家德高望重,有您坐鎮,我可安枕無憂。”
南太後聽完張着嘴巴愣了好半天。她兒子的心思,做母親的再清楚不過了,哪怕是有着各種無法逾越的阻礙,哪怕是親手将人送至異國的彼岸,哪怕是眼看着已經沒有了任何希望,她都沒見自己兒子有一星半點兒的放棄,這怎麽一下子就開竅了?
“應啓.”她不由的出言詢問:“你此話當真?”
應啓很慎重的點了點頭,南太後便也十分認真的應了下來,無論如何,想開了就比什麽都強。
随着日子一天天過去,選秀也有條不紊的進行着,速度之快、效率之高超乎所有人的想象。僅僅半月,數百名符合條件的女子便站在了大殿之上。
其實,若按照慣例,這個時候應該繼續觀察篩選幾遍,留下最優秀的幾十人才會進行殿選,可南皇陛下對這次選秀超乎尋常的重視,真的就如他所說的那般,親力親爲。
應啓坐在高台之上,将每一個入選的女子依次叫到面前,細細的問上幾句話,态度之和藹令得所有人都有同一種感覺,這個陛下是真的喜歡她們。
再一次出人意料的是,到了最後,隻有一個女子被留了下來,并且驚掉了一衆人的下巴,人們紛紛揣測這南皇陛下是不是眼神兒出了問題?
唯一中選的這個女子實在是太普通了!
不僅沒有出衆的相貌,連才情都乏善可陳,站在這一衆佳麗之間,充其量也隻是個打醬油的,怎麽看都沒有過人之處啊?
南太後也隻是瞥了瞥自己的兒子,沒有說出任何反對的意見,如今在她的心裏,對兒子選人的要求便是沒有任何要求!
一邊侍立的王公公卻有另外一種琢磨,這女子也并非一無是處,至少那嗓音聽起來清靈動人,跟得道飛升的皇後娘娘一樣的好聽。
不管旁人是什麽樣的心思,這女子當天便被安排入了宮,住在離明政殿非常近的紫霞軒。
住進去的女子也是萬分惶恐,她不知道陛下看中了自己什麽,無貌又無才怎麽會成了唯一的幸運兒?盡管如此,當她聽說陛下晚上會駕臨的時候,仍是悉心的打扮了一番,好叫自己看起來有那麽點驚豔之處。
戰戰兢兢的坐在屋裏等候,到了辰時,外面便有了熙熙攘攘的動靜,她想要出來迎接,便被提前到來的公公按坐在了案幾前,随後整個紫霞軒的燈火依次滅了下來,黑漆漆的隻剩下外面的月光。
這時,一個年輕男子身披月華走了進來,在門口處準備好的椅子上坐下,門便被關上了。
一顆芳心突然劇烈的跳動起來,陛下龍章鳳姿、溫潤可親,是個女子都會動心的吧
正在她猶豫要不要主動開口的時候,一個溫和的聲音響起,“你不要拘束,我們随便聊一聊吧”
随便聊聊?這可難爲住了她。她隻是一介女流,日常無非繡花種草,跟一國之君能聊什麽呢?
仿佛知道女子的爲難之處,那個溫和的聲音便又問:“你可會刺繡?”
女子聞言一下子激動起來,她别的不會,繡花的功夫還是十分拿得出手的,當即重重點頭,“回陛下,妾,會的。”
對面沉默了一下,繼而要求道:“以後,在這個房間裏,叫我應啓,你也不要自稱爲妾,說我就好了。”
這.這怎麽可以?女子心中大駭,這不僅是違背綱常女德,這是藐視君主啊,她怎麽敢?
“不要怕,我說可以就可以。”對面的聲音再次安撫道:“你把剛剛的話按我的要求再說一遍。”
女子聞言強忍着心中的不安,一開口便是顫顫巍巍的聲音,“應應啓,我我會”
“好,很好。”溫和的聲音柔柔的鼓勵道:“聲音放大一點兒,語氣再柔和一點,重來一遍。”
女子艱難的咽了咽口水,努力的按照要求去做,提高了音量又說了一遍,“應啓,我會”
“好,比剛才好了許多,這次試着加一點兒任性。”
來回折騰了好幾次,在不厭其煩的指導下,女子終于将所有的要求都一一掌握,最後一次說出這四個字的時候,對面沉默了良久良久。
自此以後,每天晚上南皇陛下都會駕臨紫霞軒,卻隻是在黑暗中聽女子講各種無聊的閨閣之事,可他聽的十分認真,間或打斷也是提醒這個地方該用什麽語氣和方式來說。
時間長了,女子也有了自己的心得,更加刻意的去模仿這種說話的方式,果然陛下打斷她的次數變少,甚至還會與之攀談幾句,聲音溫柔的似春江之水
正當她暗自欣喜的時候,隔了好些日子,南皇陛下都沒有再來紫霞軒,女子覺得自己可能已經被厭棄了,畢竟她說的東西都是那般無趣。誰料,又隔了幾日後,陛下卻突然駕臨,隻問了她一個問題。
“你愛我嗎?”
乍聞此言,女子被吓得立刻慌了神,以前記住的東西全部都忘到了九霄雲外,跪伏在地上支支吾吾的回答:“陛陛下,妾妾愛慕您”
話音一落,對面的聲音立刻變的陰冷,“起來,再說一遍!”
“說你愛我!”
女子見觸怒了龍顔,慌忙從地上爬了起來,兀自調勻了呼吸,用最深情,最溫柔的口吻說
“應啓,我愛你.”
黑暗中,女子看到披着月華的男子向自己伸出了手,短暫的頓了一會兒後又頹然的落下.
後來的一生中,每每到了明月皎皎的夜晚,女子總會記起,在這樣的一個晚上,轉身離去的那個背影是何等的孤傲和落寞
當天夜裏,南皇陛下便率着大軍禦駕親征離去,紫霞軒的燭火也重新亮了起來。王公公看着女子困惑又懊惱的臉,情不自禁的搖了搖頭,世上最難揣測的便是帝王之心,我日日跟在身邊也隻能猜透一二,更何況是你呢?
次日,女子便被送出了宮,根據南皇陛下的聖谕,她的後半生富貴安樂,夫賢子孝,别人都十分羨慕,女子卻總是有種感覺,她是在替别人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