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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一路向北,美黎最終停在了甯城。這是最北方的一個小城,向南連着遼闊美麗的九州,向北連着一望無垠的沙漠。
也許是當時的大漠孤煙、長河落日太過符合自己的心境,她當即便提出要留下來,而顧想毫不猶豫的便答應了。
剛開始的一切都是美好的,然而再美的風景都會看膩,月餘過去後,美黎就開始厭惡起來,她最喜歡的還是煙雨江南,繁華滿地,而這裏連洗澡都不能痛痛快快。
人們都說這甯城是塞北的一顆珍珠,水草豐茂、物産豐足,可是卻沒有人提及這裏出了城門便是黃沙滾滾、赤壁千裏,而她在城裏從東走到西,從南走到北也不過用上幾炷香的時間。
無聊、無趣、無味,無望
天氣好的日子,美黎常常坐在一灣清泉旁發呆,如鏡的水面倒映着她的身影,也讓她覺得不再孤單。剛開始人們隻是悄悄的打量她,時間長了,便有人會與她說一些善意的玩笑,然而聽在美黎心頭,卻覺得厭惡至極。
尤其是這句萬年不變的寒暄語:小娘子又來洗手了?
是的,别的女人來這裏洗衣、洗菜、挑水,她最多在裏面洗洗手,這樣的标新立異很快就引起了衆人的注意,随之而來的便是各種調侃。“啧啧啧,你瞧這水蔥似的小手,抹上了桂花香膏還能幹活嗎?”
“你每日便隻是洗手嗎?這日子比那城主家的女兒還要金尊玉貴上三分呢?”
“你家爺們兒是做什麽的,才能養的起你這九天仙女哦?”
每每聽到這些,美黎心裏都是一陣陣的冷哼,一群沒見過世面的農婦,以爲所有的女人都是像你們這般勞碌一生嗎?
城主家的女兒算什麽?她是一國公主,是金枝玉葉,她就是九天仙女下凡!被你們這些凡夫俗子多看上幾眼,都是一種侮辱!
所以,美黎一向不做理會,起身便回到那個小小的院子,雖然這裏也不是心之所向,至少清淨一些。
推開小院的門,美黎便被迎入了一個寬厚的胸膛,她詫異的擡頭問:“今日怎麽這麽早便回來了?”
一個輕輕的吻印在額頭上,顧想捧着美黎的臉笑言:“心裏惦記着你,所以便回來看看,正巧我有東西要送給你。”
“什麽?”
美黎擡眸笑問,便見顧想從懷裏掏出一塊兒極其豔麗的絲巾,細細的給她戴在了頭上。
“我的眼光還不錯,你戴起來好看極了。”
“是嗎?”美黎摸了摸便想将這絲巾取下來,顧想卻按住了她的手解釋道:“美黎,以後出門你也戴上這個吧。”
“一來可以遮日光風沙,二來也是入鄉随俗。”
美黎聞言将手放了下來,而心裏的委屈又開始蔓延。顧想頓了頓将絲巾取了下來,再次細細的解釋,“我知你不喜歡,在家裏的時候自然可以不用戴,而出門的時候就要注意一點。我們初來乍到,太過與衆不同,容易招惹是非。”
又是這句,又是這句!!!美黎心裏已經開始叫嚣,她知道顧想的思慮是對的,可爲何心裏會這般難過呢?
她這樣愛美的一個人,如今卻不敢戴太多貴重的首飾,也隻能将綢緞穿在裏面,她如同一個最平凡普通的婦人一般,每日面對的隻有柴米油鹽!而這絲巾即便是再美麗,也終究不是她喜歡的金石玉器!
一個不喜歡可以忍受,兩個不喜歡可以遷就,三個、四個呢?當越來越多的不喜歡堆積在一起,美黎的心裏便有了憤怒!
她一把将絲巾奪過,随意的裹在頭上,“我知道了,我出門會戴!不要再跟我講什麽大道理!”
說完,美黎再次摔門而出,這次她沒有去那一彎清泉旁,而是跑出了城外,此時的她甯願坐在漫漫黃沙裏,也不想看見任何一張異樣的臉。
美黎爬上了一個高高沙堆,怅惘着往南的方向,一遍一遍的回憶,過去種種竟然像是一場夢,一場她再也回不去的夢.
風很大,那絲巾的确很好的爲她擋住了日光風沙,也擋住了一滴滴委屈的淚水。可她委屈什麽呢?她衣食無憂,她安穩幸福,有一個很愛她的人,似乎什麽都不缺,甚至她不喜歡這裏可以立刻換一個地方來住,換一種生活來過,那爲何還是這樣難受.
不知坐了多久,也不知到了什麽時候,美黎突然聽見不遠處有馬匹嘶鳴的聲音,擡眼望去像是一個商隊。
對于甯城來說,這樣的商隊實在稀松平常,美黎并沒有興趣去探究,誰料,那商隊不進城卻朝自己這邊奔來。
擡眼望望空無一人的荒漠戈壁,她的心裏驟然一緊,慌亂便要起身回去,卻已經被幾匹馬圍在了中間。
此時美黎的心裏已是抖成篩糠,但身爲公主所練就的心裏素質仍是讓她勇敢的站了起來。
“大膽!你們是誰?想做什麽!!”
其中一個男子饒有興味的看了一會兒,随即哈哈大笑起來,一個近身便扯掉了美黎的面紗。
下一瞬,美黎便瞧見了男子眼中的驚喜。
男子滿意的笑了起來,從馬背上下來,一把就将美黎攬在了胸前,用着古怪至極的口音說:“你們瞧瞧,今日我這豔福如何?”
周圍人立刻附和着大笑起來,“王,這女人身段窈窕柔軟,在床上必定受用的緊~!”
“哈哈哈哈哈哈.”
這樣的粗野渾話并沒有讓這個叫“王”的人惱怒,反而很好的取悅了他,而美黎此刻已經徹底吓傻了。
許是那驚慌失措的樣子太過動人,男子擡手擦掉了那欲落未落的眼淚,感慨道:“九州有個典故叫金屋藏嬌,好看的女人自然應當溫柔的對待,你們這幫粗人别把我小美人兒吓壞了。”
其他人果然不再出聲,那男子又擡起美黎的下巴問道:“叫什麽?”
美黎瑟縮的望着眼前這個男子,隻覺得他的身軀太龐大,站在自己面前猶如泰山壓頂。而她如同小動物一般,被困在鋼筋鐵骨之中,又疼又怕卻逃脫不掉。
眼淚簌簌的不斷往下落,男子剛開始還很有耐性的擦了幾下,見那眼淚越擦越多,目光便是一凜。
感受到了危險,美黎下意識的立刻回道:“美黎,我叫美黎”
但凡男人對弱小的事物都有一種征服欲,見美黎這般乖順,男子的面色立時就好看了許多,他的手重重的摩挲着那柔嫩光滑的面龐,眸中突然燃起了一叢火焰,下一刻便低頭吻上了嬌豔的唇瓣。
帶着濃烈的侵略氣息,美黎驚的拼命掙紮,但是那一點點的力氣又算的了什麽,不過是徒增了一些刺激,男子的吻越加濃重,粗粝且霸道。
旁邊的幾人看熱鬧似的哄笑起來,吹着口哨更像是一種鼓勵,“我王威武!我王威武!我王威武!”
在幾人的喧鬧中,男子終于擡起了頭,舌頭在嘴邊意猶未盡的一滑,似是對這個味道十分滿意。
他扣住美黎的後腦逼近自己,像是一種承諾,更像是一種宣布的說:“我喜歡你!跟我回去,做我的女人!”
“我會讓你過上最好的日子,想吃什麽便能吃什麽,想穿什麽便能穿什麽,住最華麗的宮殿,躺在金山銀山之上,一輩子享之不盡!”
美黎望着這個高山一樣的男子,那臉上寫滿了張揚和自信,她的畏懼逐漸消失,心裏升起的是一種向往。
思緒飄回不遠處的那座小城,小城裏的那方小院,小院裏的那個人.
說實在的,顧想對她真的很好,是從骨子裏透出來的疼愛。她雖然住在這孤陋的小城,卻也沒吃過丁點兒的苦,受過一絲的累。夜裏他們會在青燈下煮茶談天,在紗幔中相擁而眠,那是許多人眼裏的歲月安然,她曾經也覺得幸福至極。
可是到了白天,顧想出去忙碌的時候,她常常望着小院的這方天空,惆怅而失落。
顧想可以給她溫暖,給她疼愛,給她一世靜好,卻不能給她一座宮殿。
而她是個公主啊,沒有了宮殿,還是公主嗎?
目光上移,美黎對着男子嫣然一笑,輕輕的靠在了這面胸膛
男子一下子縱聲大笑起來,抱着美黎上馬,呼和而去。
廣闊的沙漠,貧瘠的戈壁,越來越遠的小城.
馬背上很颠簸,美黎難受的五髒六腑都要好像要移位,但是她不敢說,隻是小心翼翼的往後面的胸膛靠了靠,然後閉上了眼睛。
去哪裏她不知道,這個人究竟如何她也不知道,這更像是一場豪賭,賭注便是她的青春和未來。
再一次想到顧想,他一定在城裏四處的尋她吧?一定會焦急的不知所措吧?可他永遠也找不到她了.
再見,我的顧想,再見,我的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