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天下午,果然飄起了雪花,剛開始還像撒鹽似的精緻,到了後來便如扯絮一般豪放起來。伴着呼嘯的北風,肆意的撲撒在山川樹木、房屋河流上,整個世界都爲之蕭瑟起來。
傍晚的時候,有侍衛頂風冒雪的送來了女帝的口信,說是大雪封山,今日無法回宮,并囑咐皇後和小殿下早點休息,無須惦念。
展念聽了點了點頭,侍衛就又從懷裏掏出一卷布帛舉在頭頂呈了上去,“這是陛下給您的,陛下說請您務必收好。”
伸手接過布帛,展念先是眉頭一喜,随即又輕皺起來。安平見狀便湊了過來問:“什麽?情書嗎?”
“沒什麽。”展念随手将布帛扔給了安平,“北秦皇帝送來給我壓驚的禮物。”
安平打開一看,也是眉開眼笑,“表弟啊,你發财了啊!都說财帛動人心,這些就連我看起來都心動的不得了啊!”
見展念沒有回應,安平瞥了一眼過去奇怪道:“表弟啊,你看起來不怎麽高興呢?”
“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送的,我高興什麽!”展念回了一個白眼過去,“我還以爲阿延送給我的,白高興了那麽一小會兒。”
安平将布帛合上重又交給展念,仔細端詳着那郁郁不樂的臉問:“你确定隻是因爲這個不高興?而不是因爲你的阿延一連陪了别人五日,看着這雪勢,還可能繼續陪個五日?”
“我說表姐你能不能不要這麽狹隘!”展念一掌将安平湊過來的臉揮到了一邊,“你就是這般教導你的郡馬的嗎?”
“且不說阿延那是爲了國事,北洛、南乾、北秦三國停戰,締結睦鄰友好雙邊協議,這是利國利民的大事、好事,我若是因此胡攪蠻纏,一定是腦子被驢踢了!”
“而且,經此一事,我已經徹底想開了。坐到女帝的這個位置上,阿延已經習慣了将話藏在心裏面,她不說,可是心裏的主張卻十分清楚。”
“她給了我皇後的位置,她讓我做阿殊的皇父,她掃平一切對我不利的隐患,她拿真心真意護我平安,我還有什麽不滿足的?”
“反倒是應啓”
展念望向安平輕輕一笑,“我比他幸福多了”
剩下的話展念沒有說出來,心裏卻是亮的通透,想來阿延也是萬分的明白。做一個選擇并不困難,難的是要這個選擇面面俱到,無愧于心。
“說的多麽好聽。”安平撇撇嘴,“你心裏這麽明白,爲何還不開心呢?”
“哎”展念望着窗外的風雪歎了歎氣,“我隻是不太習慣這麽久見不到阿延”
怅望了許久,展念才又重新注意到安平,“表姐,你怎麽還不走?錦年殿可沒多餘的床給你睡啊!”
“怎麽沒有?!”安平指了指在一邊玩耍的小阿殊,“我跟她擠一擠就好了”
“不行!”展念斷然拒絕,“阿殊以後要獨立了,這半年好不容易戒了她的母帝,不能再讓你養回來!”
安平聞言忿忿的坐在了展念對面,“我就不信了,這宮裏這般大,沒有一間客房是可以給我睡的!”
“我今天就不走!你必須給我安排!”
展念瞥了安平一眼,嗤笑道:“表姐,慕容承沒給你留門就直說,何必爲難我呢?”
“胡說八道!”安平頓時怒不可遏,“是我不稀罕回去!他哭着鬧着求我呢!”
“呵呵.”展念再次輕笑一聲,“表姐你現在很出息嘛!我說你怎麽三天兩頭往我這裏跑,敢情是又與慕容承鬧别扭了啊!”
“來來來,閑來無事,你說說怎麽回事?夠不夠精彩?若是我聽的滿意,可以考慮收留你。”
安平卻突然啞然無聲了,她望了望展念選擇緘口不言,心中卻是千百滋味,難受的緊。
慕容承,他的郡馬,兩人夫妻七載有餘,雖無兒無女,但也逍遙快活,可是如今,她心中惴惴,百口不能言
******
寒山别院。
外面飛雪漫天,室内暖意融融,這恐怕便是北國之冬最惬意的地方了。應啓仿若回到了多年以前,他與錦延也是這般對坐于窗前,賞無邊雪景,話閑散家常。
“阿延,還好那小子聽話,要不然他也要被困在這寒山之上了。”
“哼!”錦延頭也不擡回道,“你若也這般聽話該有多好,我就不用陪着你一同困在這裏了。”
應啓卻滿意的笑了,“天要留我,我能奈何?有你陪着,困我一生一世都不嫌長。”
錦延沒有回答,仍是低頭看着手裏的布帛,應啓見了就十分的不滿,他一把奪了過來,冷哼道:“有什麽好看的!八百遍了,值得你高興成這樣?!”
“哎,你這人,還給我!”
錦延伸手試圖重新奪回來,應啓卻舉的高高的,蠻橫的要求,“不許看它,隻能看我!”
無奈,錦延隻能撐起下巴,開始一瞬不瞬的盯着應啓,直到眼睛都酸澀難當,才委屈道:“可以了嗎?眼睛都快被你的盛世美顔撐死了!”
應啓這才滿意的将布帛遞了過去,“那就先休息一下,一會兒還有大餐等着她呢!”
一個調皮的秋波飛了過來,狠狠的撞了錦延一下,她連忙将布帛接了過來遮擋在自己面前,開始自言自語,“景康小朋友還是很夠意思的,爲了表示誠心,還特意要求簽了這份兩國永世契好的盟書。自此以後的數十年間,我都不用擔心北境的安危問題,北洛高枕無憂矣”
“你說我怎麽能不高興呢?我當然很高興!我遺憾的是沒讓他吃上一頓烤肉再走,不如改天送一些好吃的過去,你看看他瘦成那個樣子,怎麽挑得起一國重擔呢?而且還是快要娶親的人了,他這樣瘦弱怎麽能給别人安全感呢?哎呀,我真是老媽子一般操碎了心呢。”
如同說快闆一般,錦延說完這一長段話已經是氣喘籲籲,卻仍是不敢将那擋着臉的布帛拿下來。
應啓心中暗笑,錦延不自在的時候就是這般,喜歡用各種無意義的話來僞裝自己,其實
他探身過去,将布帛撩開,果然就看見一張紅如朝霞的面龐,不禁吃吃笑道:“阿延,你害羞了?”
騰的一下,紅霞蔓延至玉頸,一隻小手蓋在了應啓的臉上,“你走開,我與你說正事,你又出來禍國殃民!”
“哈哈哈”
應啓笑的更加暢快,幹脆越過案幾貼了上去,“那女帝陛下願不願意爲了我做一個往國之君呢?”
修長的手指輕撫着秀麗的眉峰,掠過精緻的耳廓,最後停在小巧的下巴上,輕輕柔柔的印上一吻,“阿延.”
“我嫉妒展念了。他可以做你的皇後,而我永遠也不可能再做你的皇後了,即便他把皇後之位讓給我,也是沒有辦法再回首的事了。”
“我原來有兩個兄弟,可我現在的處境很艱難,我同你一樣身不由己了。”
這話說的模糊,錦延心裏卻同明鏡一般。南乾之前發生的事她再清楚不過了,原本好好的三兄弟,卻因爲一場政變分崩離析,原來深厚的手足之情也因此面目全非。
應離不再是皇室血脈,應顔也被貶爲庶民,應啓成了南乾唯一的依靠。
雖然應顔也可以重新做回王爺,甚至繼承王位,可是前提條件是休了那個親爹是亂臣賊子的王妃。應顔會嗎?他不會.南乾也不可能讓一個謀逆之臣的女兒做國母,讓她生的兒子繼承王位,否則不是太滑稽了嗎?
所以應啓與她一樣,身不由己,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又一個輕輕的吻印了上去,“所以阿延,你要救我,你救了展念以後,你要救我.”
“那個十年之約,是我逼你的,可是你答應了,你親口說的就要做到。”
“十年以後,錦殊長大承襲皇位,你就可以卸下身上的責任,跟我回南乾。”
“即便你舍不得展念,可我讓了十年的時間,不能再大方了!”
“若是這些你最後沒有做到.”
應啓的眸色突然變深,狠狠的咬了那個唇瓣,“我就禍你的國,殃你的民,讓你做往國之君.”
錦延聽的認真,最後輕輕的撫上那個面龐,勾起堅毅的下巴,柔柔一笑,“好啊,讓我看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呢?”
眸色再次一黯,應啓狠狠的吻了上去,翻攪着巨浪肆虐于方寸之間.
“吧嗒”一聲,梅瓶掉落,新采的梅花散落在地上,在地龍的熏蒸下,暗香袅袅肆意開來。窗外飛雪飄飄,銀裝素裹的世界甯靜又安詳,偶有幾聲樹枝斷裂的細響傳來,反而給這靜美的冬夜增添一些生動之美。
這北國之冬就注定是要銘記一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