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入睡前,那雪還細細簌簌下的正緊,早晨推窗一看地面的積雪已經化爲了泥水。這樣的時候若是出門,無論你多麽小心,泥點總會濺到裙子和鞋襪上,實在是相當惱人的一件事。
美黎并不是心疼這些衣裙鞋襪,隻是不能容忍自己的美麗有一丁點兒的瑕疵,因而這樣的時候,她總是選擇呆在自己的宮裏。
然而……
此刻趴在窗前,美黎怅然的歎了口氣,還有比不能出門更難受的事情嗎?
百無聊賴之際,她就想起了某個人,仔細算算,他們有五天沒有見面了吧……
那次密室相會之後,他們也算是重新和好了。但是這人架子不是一般的大,若非你刻意尋他,他絕對不會主動出現在你的面前。
她也是堂堂公主,何曾對一個人這樣的低三下四?心中實在氣不過時,便故意尋了借口找他麻煩,幾次三番下來,倒是讓她摸到了一個訣竅。
隻要一提到“皇弟”兩個字,這人就會立刻溫柔起來,那變臉的速度絕對的歎爲觀止。有時候她甚至懷疑,這人的身體裏是不是住着兩個人?熱切的時候能融化冰川,冷漠的時候能寒徹骨髓。
後來她就想明白了,雖然他現在是爲母後做事,可母後畢竟是一個女子,也總有老的時候,等到還政給皇弟的時候,可還有他的立足之地?
所謂狡兔三窟,聰明人總是要給自己多尋一些後路,然而若是搞得人盡皆知,那還有什麽意義?
朝堂上的事她也不是十分明白,但是這個把柄卻是用的順手極了,能讓人對她百依百順,也能将人随意的呼來喚去。
這種感覺,好的讓人上瘾!
美黎的唇角不自覺向上一揚,轉身對宮女吩咐,“準備紙筆!”
潇潇灑灑的寫了幾句話,她便命人将信送了出去,緊接着便是耐心的等待。
人在心中懷着期待的時候,再無趣的時光也會過的飛快。隻是吃了兩餐飯的功夫,太陽已經墜入了地平線。
她早早回了寝室,遣散一應宮人之後,便倚在軟塌上随意看着一本小書。隻是翻了不足五頁,就有一個高大的身影擋住了她的燭光。
美黎恍若未覺,也不說話,心中卻是暗自腹诽。
這就是男人啊,他想做什麽事情的時候排除萬難也能做到,什麽守衛森嚴,不便相見;事務纏身,沒有時間,全都是不把她放在心上的借口!
如同回到自己家裏一般,男子脫下披風後徑自坐在了美黎身邊,輕輕歎着氣抱怨,“你啊你,越發的任性,這樣的季節,我到哪裏去給你捉一隻五彩斑斓的蝴蝶?”
“費盡千辛萬苦,也隻找到了這樣一個,可還合你的心意?”
美黎瞥了一眼那遞過來的蝴蝶發簪,随即表示:“不滿意!我要的是活的,五彩斑斓的蝴蝶!”
明知是無理取鬧,男子也不惱,溫聲細語的保證,“好,我即刻派人去南國捉一隻回來,你再寬限我幾日可好?這隻你權且玩着,若是不喜歡扔了便罷。”
美黎這才擡眸看了男子一眼,懶洋洋的起身後表示,“姑且再信你一次,先把這個給我戴上吧。”
男子輕輕一笑,扶了美黎坐在妝鏡之前,他拿着梳子将散亂的發髻重新挽好,才找了一個合适的位置将發簪戴上。
美黎看着鏡中的兩人,像極了一對兒新婚燕爾的小夫妻,一瞬間她有點恍惚,所謂的相濡以沫、相伴一生是不是就是如此?
情不自禁的便問了一個問題。
“你可曾想過娶我?”
整理頭發的手一頓,随即男子輕笑起來,“公主這是說傻話了,臣不敢有此妄念,公主有自己的好姻緣,一定會美滿一生。”
鏡中的男子垂首斂眸,美黎看不清楚那眼睛中藏着什麽,似乎這人永遠是這般模糊。
而那回答,中規中矩也妥妥帖帖,可她就是覺得心頭堵得慌,尤其是這說話的口吻像極了她的母後,憑什麽他們都認爲那南耀國的六皇子就一定是她的良配呢?
“哼!”小手重重的往妝台上一拍,美黎臉上就挂了寒霜,“你們都說六皇子是我的良配,我嫁過去便是一世無憂、安穩幸福,卻沒有一個人告訴我,這六皇子生的癡肥木讷,整日身着粗木麻衣混迹在田間地頭,是幾個皇子中最沒出息,最沒有奪嫡希望的那一個!”
“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你們也能将他吹上了天,目的還不是诓騙我安安分分嫁過去?!也不知這中間有着什麽利益交換,而我就是你們舍棄的籌碼!”
男子的頭猛然擡了起來,黑瞳之中各種情緒洶湧流轉,卻在默了一會兒後重新歸于平靜。他将美黎轉過來,自己則緩緩的蹲了下來,依舊是垂首斂眸,握着一雙小手輕言細語勸道:“公主.我用性命保證,不是你想的那樣”
“六皇子的母妃出身名門、溫婉賢良,雖不是獨得聖心,但也沒有受過冷落。他的外祖家人才輩出,又極懂得韬光養晦,是六皇子最堅實和安穩的靠山。”
“而六皇子本人,一心緻力于農桑水利,立志讓國之百姓再不受水災所擾,人人都能衣食無憂,這樣有大愛的人,會對自己的妻子不好嗎?”
“綜合來說,六皇子德、才、勢兼備,又早早退出奪嫡之争,無論以後朝堂上如何風雲變幻,他總能護你一世周全。”
“至于相貌.”
男子自嘲的笑笑,“我長的算是好看了吧,可我就是個好人嗎?”
美黎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男子,虔誠且溫柔,擡眸的一瞬間,她的心裏猛然一顫,這的确不是一個好人,卻是唯一讓她意難平的那個。
電光火石間,她想到了一個問題:“将我嫁到南耀,是我母後的主意還是你的主意?”
男子舔了舔發幹的嘴唇,垂眸回道:“誰的主意不重要,公主幸福就好。”
這話回的模糊,美黎卻是聽懂了,刹那間千般委屈萬般苦楚湧上心頭。即便是隻阿貓阿狗也該有些感情吧,可是這人卻能若無其事的将你打包送走,還美其名曰爲了你的幸福
“公主.”男子将美黎的手握的更緊,試圖安撫那微微顫抖的身體,“公主美麗又聰慧,一定會得到夫君的喜愛,一定,一定會”
“啪!”的一聲,美黎再也控制不住重重的甩了男子一個巴掌,眼眶裏蓄着淚水問道:“你,有沒有愛過我?”
男子似是被打的有些懵,許久之後才低着頭輕輕回道:“不敢.”
“是不敢,還是不曾?!”
美黎緊緊攥着拳頭,目光逼視着男子。這次,男子擡起了頭,對着美黎抱歉的笑笑,“不敢也不曾”
“啪啪啪!”又是幾個巴掌甩在男子臉上,又狠又急。
頂着一張紅腫的臉,男子卻輕松的笑了,他在地上磕了個頭,一字一句清晰說道:“謝公主賞賜!”
美黎的腦子一陣發暈,她咬着唇瓣,一腳将男子從身前踢開,歇斯底裏的怒吼,“滾!!!”
“馬上給我滾!!!”
“姓顧的,我永遠也不要再見到你!!!”
男子平靜的起身,若無其事的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然後對着美黎深深的一禮。
“好,公主一定要言而有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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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晚上,美黎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度過的。早晨起來時,眼睛紅腫的厲害,一連敷了幾個雞蛋,才稍稍緩解了一些。
宮人十分有序的忙碌着,仿佛誰都沒有聽到昨夜寝殿裏傳出的怒吼,更沒有看見狼狽十足的顧大人是從公主的寝殿出來。
梳洗打扮妥當,美黎強打着精神去給自己的母後請安,回來的時候臉色煞白,眼圈竟又腫了起來。
生平第一次,她忤逆了自己的母後。
而到了下午,宣旨的公公除了帶來了她的婚期,還有兩隊全副武裝的精兵,将這宮殿圍的嚴絲合縫,連一隻蒼蠅都飛不進來。
她被軟禁了!
一個人的心究竟可以有多狠?她不相信這是母後的心血來潮,她更相信這是某人的迫不及待。
迫不及待将她送走,迫不及待将她嫁給别人,迫不及待與她兩清!從此以後陽關道與獨木橋,各生歡喜。
這也難怪,他的官越做越大,又怎會容許自己這樣一個緻命污點的存在,逢場作戲還行,論真感情豈不是太傻?更何況比她天真懂事的姑娘多的是,宜室宜家才是男人的選擇。
一刹那,她竟有些心灰意冷。
這樣的禁忌關系,從一開始便是一種錯誤,步步走來,她也一直非常清醒。事到如今,但凡那人表現出一丁點兒的傷心和不舍,她都會覺得有所慰藉。
可直到今日她才徹底明白,那個人才是真正的清醒!
美黎看着外面陰沉沉的天空,突然期盼能下一場大雪,越大越好,在這個月度之前,鋪滿她蒼茫的出嫁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