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念何止是明白了,他已經被驚住了,頃刻間心裏的那點小優越蕩然無存,腦子像被洗劫一空一般,隻剩下一個聲音。
爲什麽他沒有!!!
他冷眼旁觀着應啓解下腰間的香囊,将四枚玉片小心翼翼的放了進去,又從懷裏摸出幾枚,也小心翼翼的放了進去之後,終于忍不住問:“哎,你現在有幾枚了?”
應啓隻顧着将那繡着白鶴飛松的香囊重新系于腰間,因而連頭都沒有擡的随意回道:“不多,隻有八枚”
八枚?竟然已經有了八枚!展念咬了咬後槽牙,不甚在意的又問:“這些玉片你是怎麽得到的?”
應啓瞥了展念一眼,随即低低一笑,“很簡單啊,隻要我三天不生氣,五天不吵鬧,便能得到一個.”
展念果然又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樣子,應啓面色淡淡,心裏卻是忿忿不平加愁雲一片。
天知道這玉片有多麽難得,他用盡坑蒙拐騙偷才得了這麽幾片,眼見着就要将九枚集齊,一幫子人合起夥來,各種手段逼他放錦延歸國。如今他們再次勞燕分飛,這項大業也止步于此,他很是有些擔心,若是一輩子都沒機會再得一枚該如何是好?
兩人各懷心事,全然沒了剛剛的劍拔弩張,隻默默的守着自己的方寸之地,看着太陽漸漸西沉,又看着月亮挂上樹梢。
這時,小院裏終于傳出了他們期盼已久的天籁之音。
“今日叨擾的時間太久了,我還是回去吧。”
秦莫看看天色,也不再挽留,“從這裏到宮裏,需要兩個時辰的時間,夜路難行,你萬事小心。”
錦延點頭,三人一起出了院門,在她準備上馬車的時候,耳聰目明的秦莫突然厲喝一聲,“誰?!”
随行的護衛立時機警起來,順着秦莫的目光看去,将注意放在了不遠處的一個草垛子上。
這隊護衛人數不多,但顯然訓練有素,他們迅速的分成了兩組,一組護着女帝,一組則抽出了佩劍悄悄向草垛子靠攏。
“誰在那裏,即刻出來,否則,格殺勿論!”
草垛子果然有了動靜,有人輕輕一咳便站了出來。
月光下,一個男子白衣皎皎,幾個護衛并不認識,但是看到另一個男子的時候先是錯愕了一陣,随即立刻單膝跪地。
“皇後,我們以爲是刺客,不曾想到是您在這裏,無意冒犯,微臣知罪!”
這話說的,沒毛病也讓人聽出毛病來了,展念一邊腹诽這錦延挑護衛的眼光實在太差,一邊撫了撫額頭來掩飾此時的尴尬。
應啓的目光也有點飄忽,他與展念對視了一眼,還是堅強勇敢的向錦延走去。
等到離的近了,兩人果然就看到一張若淩霜傲雪梅的臉,好在他們的心裏素質都還不錯,穩穩當當的并肩而立,倒也撐住了這詭異的場面。
别人不清楚,錦延心裏再清楚不過了,此時此地此景看到這兩個人并肩站在一起,那不僅是驚詫萬分,簡直是颠覆認知了!
她的目光來回在兩人之間打量,最後定格在了展念身上。
“展念!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上午才派人傳的旨意,此刻你就回到了皇城,你是長了翅膀嗎?!”
“我之前跟你講的話,你可記住半句?!”
“還嫌自己身上的小辮子不夠多嗎?你知不知道多少人在等着你犯錯!”
“你屢次不遵聖意,擅自回城,上次有安平替你扛着,這次又是爲了什麽?!”
“我看你根本就是沒把我放在眼裏!”
展念當然知道擅自回城有違聖意,這事本來可大可小,但是非常時期,他本就處境艱難,若是被有心人抓住參上一本,錦延哪裏能次次包庇于他?
最關鍵的是,秋獵那次,錦延已經将話說的萬分明白,他也不想辜負這一番苦心安排,所以才會在看到錦延到來的時候,倉皇藏于草垛之中,隻盼着神不知鬼不覺,辦完事情之後再偷偷趕回燕地。
誰知唉.命運這樣安排,他也始料未及啊!
雖然道理他都明白,可是當着這麽多外人的面,尤其是該死的應啓,他被錦延這樣嚴厲的申斥,那面子如同掉進了老鼠洞裏,忍不住的便想反駁兩句。
“阿延,我是爲了看嶽丈大人才回來的,我也是一片好意。”
被人提到了名字,秦莫也立刻出來圓場子,“展皇後下午的确是來過,我那時正有些頭疼,所以不方便招待,誰料他竟守到現在,這夜涼風寒的,實在是難爲他了”
這話乍一聽像是爲展念求情,實則更像是提意見。我都頭疼不便接待了,你還守在這裏擾我清淨,而且還藏在草垛子裏鬼鬼祟祟,究竟是好心還是壞心?
錦延一聽果然更加生氣,對着展念又是一頓申斥,“以後沒有我的旨意,誰都不許前來擾我父親清淨!”
這是一山更比一山高啊,展念不可置信的看了看秦莫,胸中的委屈和憤慨如海浪般暴起,可他能拿自己的嶽丈怎麽樣?
郁郁的收回視線時,一不小心就瞥見了風輕雲淡的應啓,那委屈和憤慨霎時間變成了席卷天地的大海嘯。
憑什麽!!!
他指着應啓憤憤道:“你就是偏心!”
“他下午的時候也來看了嶽丈,他也鬼鬼祟祟的藏在草垛之中,他與我一起站在這裏,你爲什麽不罵他!”
錦延登時漲紅了臉,面對展念的指責,她别扭的将目光放在了應啓的臉上,換了一種稍微平和的語氣問道:“南皇爲何會出現在我北洛?”
“若是我沒記錯,你那訪洛的國書已經被明确的拒絕。此時此景,你如何解釋?”
如何解釋?應啓沒有辦法解釋,他既不能說我不聽你的勸阻一意孤行,也不能說他是用特殊的途徑偷渡過來的,所以隻好仰着頭模棱兩可的回道:“不用解釋,就是你看到的這種意思。”
展念卻覺得這是個很好的解釋,他毫不猶豫的給應啓豎了個大拇指。應啓隻淡淡的瞥了一眼,繼續雲淡風輕的揚首而立。
其實應啓是想在這樣狼狽的時刻,繼續給錦延留一個玉樹臨風的美好形象,殊不知落在錦延的眼裏就變成了火種,加上展念不經意的推波助瀾,終于熊熊燃起。
“夠了!!”
錦延指着應啓和展念,歇斯底裏的咆哮着:“你們倆個!從哪裏來的,立刻給我滾回去!!!”
說完,憤而轉身上了馬車,臨放下車簾的時候,她又對着兩人怒道:“把你們頭上的草摘掉!别說我認識你們!”
馬車啓程,衆侍衛皆是暗自唏噓,今天真是沒有白白出來,此情此景能不能評一個年度最佳場景?
隻有一個少年,無心這種熱鬧,一步三回頭的怅望了好幾次,才跟着車隊快速離去。
猶自在風中淩亂的應啓喃喃自語,“阿延,竟然還有這麽兇的時候?”
展念翻了一個白眼給他,“大驚小怪,一點兒見識都沒有。”
鬧鬧哄哄了一整天,臉面也丢的差不多了,兩人再也沒有丁點兒交流的念頭,辭别了秦莫,各自上馬先後離去。
而秦莫的心情真是好的不能再好了,那不經意間喊出的“父親”,他聽的比誰都要清楚。
人心情好的時候,話自然也多,他看着應啓和展念相繼離去的背影,語重心長的教導:“阿飛,義父再教你一次,算賬的時候不要心急,一點一點總會算明白的。”
秦飛淺笑低頭,“是,義父!”
天朗氣清的日子,月亮就格外美麗,玉盤似的高高懸在空中,無私的灑落清輝,雖是蕭瑟寒冷的秋夜,寂寥中竟也有了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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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秦皇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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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黎這些天的心情很有些複雜,她終于要出嫁了。
她的年紀其實也不小了,母後遲遲沒有給她指婚大概也是因爲奇貨可居,此時找到了最佳的人選,自然毫不猶豫便将她訂了出去。
那日的永甯宮中,母後一改連日來的暴躁,将她溫柔的摟在懷中,用手掌梳着她的頭發,說出的話也是細語輕言。
“我家囡囡長大了,這麽的漂亮、聰明,是母後心裏的驕傲。”
“俗話說女大當嫁,母後雖然心中不舍,卻也不該留你這麽長的時間,我不能跟你一輩子,總要爲你覓得一個能倚靠一生的良人。”
“南耀國的六皇子你聽說過嗎?性子溫厚仁愛,又能嚴于律己,成婚以後他一定會好好待你的。”
“女子一世,隻要安穩順遂,便是最大的福氣”
看的出來,母後對這門婚事十分滿意,她并沒有說不的轉圜餘地,于是條件反射般的笑着應了一聲好。
母後看了果然十分開心,而出了永甯宮的那一刻,她的心裏卻複雜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