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深灰色的長袍,聲音不大,卻透着穩穩的力量。衆人皆靜默下來,何大剛的拳頭也定在了半空中,不大的茶館霎時間如時光靜止了一般。
“把他扶起來。”
隻是淡淡的一句吩咐,何大剛狠辣的拳頭立即變成了溫暖的手掌,他連連應承着将連靖從地上扶起坐到了凳子上,還不忘用自己寬厚的胸膛搭建起一座臨時的圍牆。
連靖的眼睛腫的隻剩下一條縫,費力的睜了半天才看清來人的樣子。一個很年輕的人,卻穿着最沉悶的灰色,面色溫和儒雅,很像某個書院裏的教書先生。
年輕人并不與連靖說話,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何大剛。
“我來主持一個公道,你可信我?”
“秦少主嚴重了!”何大剛連忙擺手,“我自然是一萬個信任,您說什麽我做什麽!”
“好。”秦飛點點頭,“不管出于什麽樣的原因,他當街對你的娘子無禮就是不對,你身爲丈夫出手教訓也在情理之中,然而……”
秦飛瞥了連靖一眼,繼續說道:“我襄城是自由之城,卻不是無法紀之城。此人有錯,錯不至死,壯士你若不依不饒将他打死在這茶館中,那就是你的罪責了。”
“更何況你也是習武之人,怎會看不出他重傷未愈,得饒人處且饒人,此事到此爲止吧。”
“若你還覺得心頭惡氣難消,讓他當衆給你娘子賠禮道歉,你看可行?”
何大剛聞言抱拳一禮,十分豪氣的說:“我聽秦少主的!”
“在此我也言明自己立場。” 何大剛又是抱拳一禮,銅鈴似的雙眸炯炯有神的環視着衆人,“我是個粗人,解決問題的方式也簡單粗暴,這人對我家婆姨無禮,我就是想揍死他的!”
“但是秦少主爲我主持公道,那我就聽他的安排,讓這登徒子給我婆姨賠禮道歉,此事就算翻篇了,以後再次相見,我何大剛絕不爲難!”
秦飛認可的點點頭,轉向連靖道:“道歉。”
淡淡的一句話,卻有不容反駁的力量,連靖暈乎乎頭腦并不是很清楚,内心強烈的自尊卻在明确的告訴他,若是道歉了,那就真的成了登徒子了!
面對衆人的鄙視,他幹脆閉上了眼,這樣的态度讓何大剛心頭怒火再起,若不是秦飛在此,恐怕那碗大的拳頭就又落了下去。
秦飛搖頭歎氣,似是對此人很是失望,人群中也開始有各式各樣的議論之聲。
“這人還真是嚣張,秦少主擺明了想要救他一命,竟然不領情?!”
“就是的啊,不僅是個色狼,還是個白眼狼呢!”
“直接打死算了,我襄城也容不下這樣無恥之徒!”
“攆他出去,襄城不歡迎這樣的人!”
議論聲越來越大,不知是誰帶的頭,人們開始口徑統一的呐喊:“攆他出去,攆他出去,攆他出去!!!”
秦飛的眉頭越皺越緊,幾次開口都被人群更大的聲音淹沒下來,迫不得已之下,隻能動用了身邊的侍衛,當一把把寒光四射的長劍橫在衆人面前時,激憤的聲音終于戛然而止。
秦飛向前走近了兩步,對連靖說道:“襄城是自由之城,不論出身、過去,但凡來這裏的人我們都歡迎,并以最大的寬容去接納一個人的過去,哪怕他曾經是一個十惡不赦的罪犯。”
“我不知你來自哪裏,有什麽過去,我們不會問更不會區别對待。隻是,你既然來了這裏,就要守這裏的規矩,過去的錯誤可以一概不糾,當下犯得錯誤卻要立刻改正,這是我襄城自由之下仍能保持安定的原則!”
“我是這裏的少城主,我有維護襄城公平正義的義務和權利。如今,我隻問你,道歉還是離開?”
錯誤?他犯了什麽錯啊?連靖心中冷笑連連,是他的私生子身份?還是他妄圖去追求不屬于自己的幸福?
出身他不能選擇,礙了那麽多人的眼他很抱歉,被最信賴的人利用是他眼瞎,謀逆叛君更是他自己作死!這樣一想他犯的錯還真不少啊……
想着想着,連靖哈哈大笑起來,他就是一個渾身是錯的人,道歉就能洗刷掉這一身的恥辱嗎?
既是如此,還不如一錯到底,做一個十八層煉獄裏的惡鬼,保留一點點可笑的尊嚴。
面對衆人詫異和憤怒的眼神,連靖的大笑變成了微笑,他指着剛剛的那個婦人說:“小娘子的奶子太白,我一時看走了神,對不住了……”
轟的一聲,人群炸開了鍋。婦人當即羞憤的要去跳河,何大剛再也顧不得其他,拳頭疾風驟雨般的落下,恨不能将人錘成肉餅。
連靖再次被打翻在地,卻微笑着閉上了眼睛,他隻是遺憾沒能再見美黎一面,今生注定是一場辜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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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城望月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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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莫一臉的不高興,甚至有些孩子氣的故意不理眼前這個不斷道歉的年輕人。
“義父,我知道錯了,我不該擅作主張,不該無事生非,您老人家不要再生氣了。”
秦飛不斷的陪着不是,心中卻是不以爲然。
單憑曾經綁架過她的妹妹,連靖這個人就不能留!義父卻偏偏要留他一命,還要将他養在襄城。他不僅不理解,心裏也很是氣不過,恰巧這個人自己作死,他還能攔着不成?
“義父,這個人曾經妄圖傷害妹妹,若不是妹妹運氣好,恐怕就糟了他的毒手了,您就不生氣嗎?我隻是想替妹妹出口氣,隻是攆他走太便宜了吧!”
秦莫聽到這裏,終于忿忿出聲,“我當然生氣!他雖可憐也足夠的可恨!”
“殺了他自然快意恩仇,可他身上的秘密就永遠解不開了,你不覺得南皇饒他一命很可疑嗎?”
“我甚至懷疑南皇将人送至襄城,是想借刀殺人。”
“事情沒搞清楚之前,也隻能暫留他一命。”
“你倒好,直接将人帶走就是了,主持什麽正義,平白惹出這樣多的是非。”
這樣一解釋,秦飛覺得事情有些複雜了,決定一個人的生死原來也是這樣難的一件事。
世界很大,少了誰都可以繼續下去,世界又很奇妙,少一個人就會是不一樣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