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寂靜的夜裏,死去的人太多了,有的可能還在夢中就被割下了頭顱,連同他們的妻子孩子。
這些人中有的是罪有應得,有的是因爲恰巧在這個位置上謀生,而有的僅僅是因爲那一點八竿子打不着的血緣關系。
可是,在皇權面前,這些都成了輕如鴻毛的東西。自古謀逆乃不可恕的重罪,除了抄家滅門、株連九族,并沒有第三條路可選。
一旦做了,就絕不可能姑息!
應啓的目光驟然變得銳利起來,他一邊快速走過屍橫遍地的院子,一邊高聲命令:“焚香、灑掃!”
皎潔的月光下,黑壓壓的铠甲整齊又威武,卻都不如簇擁下的那一抹白色身影堅定有力。
此時的碧清院層層疊疊被圍的水洩不通。一邊是身着紅色軟甲的府兵,一邊是身着黑色劄甲的衛軍。那還在不斷湧來的黑甲幾乎要将紅甲淹沒,卻通通止步于一方小小的院門前,不敢往前再踏半步。
小院門前,一個披頭散發、隻着了中衣的年輕男子惡狠狠的看着衆人,而他手中的長劍正指着一個麻布口袋。
“我再說一次,放我們出去,否則我現在就讓北洛女帝血濺當場!反正我就要死了,拉個女帝做墊背,我也不虧!隻是你們又該同南皇和北洛如何交代?!”
“嗯?!”
“不怕死的,就盡管上前一步試試!”
裘将軍沒有見過北洛女帝長什麽樣,而那麻布口袋外露出的一雙腳分明穿着一雙繡工華麗的女鞋。南皇陛下也的确殷切交代過,一切以女帝安危爲重,那連靖說的言之鑿鑿,他雖不确定也不敢貿然上前。
黑紅對峙間,人群突然自動的讓開了一條通道。由遠及近,一個身着白色錦衣的年輕人站在了連靖面前。
他從地上随意堆放的麻布口袋,看向那一柄寒光四射的長劍,再到一張布滿了歇斯底裏的臉孔,目光一分重似一分的沉了下去。
“連靖,你知道什麽叫欲蓋彌彰嗎?你知道什麽叫掩耳盜鈴嗎?你知道什麽叫自作聰明嗎?”
“哼”,應啓一個冷笑,“或者這些你都不知道,但是卻十分清楚什麽叫恩将仇報!”
“如今我們假設這裏面裝的真的是北洛女帝,你拿劍指着她的時候可曾想過往日種種,你就這般沒有心肝真的下的去手?!”
面對聲色俱厲的質問,連靖緊緊的盯着那一張一合的薄唇,卻根本就沒明白那話裏的意思。
此時他心亂如麻,因爲南皇身邊跟着的人赫然就是禁衛軍副統領古林,那個和自己有八拜之交的戰友!那個今日晚上還在一起喝酒吹牛的夥伴!
他不明白了……
禁衛軍他經營了多年!
禁衛軍都是他提拔上來的親信!
所以,禁衛軍難道不是掌控在自己的手中嗎?
所以……
那隻是一個自以爲嗎?
有的事情不能細想,越想連靖越覺得恐懼,他的額頭上細細密密的滲出了汗珠。他在自以爲,那他的父親呢?還有什麽事情是他們自以爲的?
他與應啓相交多年,那不僅是他的君主,那還是可望而不可即的神!
此時此刻看着那沉靜的目光,連靖覺得自己看到的是一張網,一張早就已經布好的天羅地網!眼前的人靜靜的看着他們在網裏四處亂跳,隻待什麽時候看煩了便一網打盡!
一瞬間怒從心頭暴漲而起,他那可憐到卑微的自尊心在這一刻受到了萬點傷害。
突然,連靖桀桀的怪笑了兩聲,“應啓,人固有一死,沒什麽大不了的。”
“隻是,這麻袋裏的人終究是要心寒了呢,與她共赴黃泉的不是心之所愛,是不是很有些遺憾呢?”
話音才落,長長的劍朝那麻布口袋沒入了兩寸,殷紅的鮮血滲出,浸染了一大片暗色,也染紅了應啓的雙眸。
他其實并不能完全确定那麻袋裏面的不是錦延,有一件事是自相矛盾的。
若是錦延,連靖何必要套上麻袋混淆視聽;若不是錦延,那她人在哪裏?這裏如鐵桶一般,她一個弱女子根本就不可能逃脫,他的情報也不可能有錯,錦延就是被關在碧清院中!
連靖可能在其他方面并不是特别了解他,可是關于對錦延的感情,他拿捏的無疑非常到位!
隻一個“共赴黃泉”就已經可以讓他牙呲目裂,更别說那彌漫上心頭的殷紅血色。他笃定自己連一絲絲的風險都不敢去冒!
好一個連靖!
應啓此時心頭悔意叢生,而連靖再次笑了起來,這次是哈哈大笑。
長劍再次重重沒入麻袋,那暗紅色的範圍急劇擴大,應啓急忙大呼:“住手!我放你走!”
連靖卻冷冷的一笑,“算了吧,我不稀罕,我的家人都死了,我一個人苟活又有什麽意義?”
“好,你有什麽要求,你來提!”應啓再次開出條件。
“南皇好慷慨,果然是情比金堅”,連靖低低的笑了兩聲,“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氣了。”
“第一件事,從昌平侯府撤兵。”
“第二件事,一艘船和萬兩黃金。”
“第三件事,送我和父親去北秦。”
果然是獅子大開口,連靖一口氣提了三個條件,本以爲應啓會怒不可遏,誰料竟然開口說:“隻有這些嗎?”
連靖愣了愣,連手裏的長劍都歪了下來,他搖了搖頭表示,沒有了。
“呵呵呵……”
“好!”應啓十分的爽快,卻突然變了臉色,“好膽量!我若是一件都不應呢?!”
彎轉得太急,連靖反應過來後,再次惱羞成怒。憤然間,那握着長劍的手再次準備用力,一隻羽箭橫空而來,正中持劍的臂膀。
“啊!”
連靖吃痛,下意識便松了手裏的長劍。
此時,又一支羽箭劃破天際,“嗖”的一聲射穿了他的另一隻臂膀。像是貓捉老鼠般,緊接着腿上也各中了一箭,他撐不住劇痛,撲通一聲跪伏在地。
本來一直沉寂的麻布口袋突然傳出了女子凄厲的叫喊聲,“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