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男子一身灰撲撲辨不清楚樣子的外衣,渾身佝偻着蜷在地上,看起來甚是畏縮。然而當他開口的時候,那聲音嘶啞暗沉,仿若從地獄而來帶着濃烈的血腥。
這樣的聲音聽起來格外的不舒服,應啓眉頭輕皺,下意識的望了一眼不遠處的車辇,命令道:“帶下去,嚴加審問。”
擡頭看看姣美的月色,應啓無心流連觀賞,他快步回到了車辇旁,掀開簾子看見的便是錦延将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睡的香甜無比。
他不由輕輕一笑,心中暗想:還真是貪睡,這是嫌外面太吵擾了好夢嗎?
重新坐在錦延旁邊,應啓将手放在那高高隆起的被子上一下一下的輕撫,直到自己也睡意昏沉。
前面的道路很快被清理出來,車隊也恢複了平靜,衆人就着這姣美的月色、清爽的夏風緩緩行進在山間之路,誰都沒有注意到路旁邊茂盛的灌木叢裏有一個被人刻意丢棄的麻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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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平侯府嘉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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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改往常,昌平侯沒有坐在背光的地方,而是站在了嘉義堂中最敞亮的正廳前。他負手而立,眯着眼睛去看天空中熾烈的太陽,嘴角一揚輕笑出聲。
他從沒有想過自己會一舉成功,步步走來雖是如履薄冰,可是老天也格外厚待于他。在忍辱負重二十幾年後,各種契機紛至沓來,若他不去利用簡直是暴殄天物!
當他知道曾經住在昌平侯府的洛言便是北洛女帝錦延的時候,除了震驚,更多的難以抑制的興奮。他報仇雪恨的機會來了!
他當然知道一些流言蜚語不會對南皇造成實質性的損傷,他也并無與之抗衡的直接實力,可是别人呢?别人聽到這些流言蜚語會怎麽想、怎麽做?
他雖無經天緯地之才,可是也知道什麽叫做因勢利導,什麽叫做借刀殺人!
果然,流言一起,朝裏面的大人們和北洛的展皇後都坐不住了。更令人興奮的是,北洛集結了一隻盟軍直接将南皇逼至絕境。
事情順利的超乎想象,就在他覺得南皇必死無疑的時候,傳來一個消息,竟然要送還北洛女帝!那一刻他心裏鄙夷極了,還以爲南皇是多麽癡情的男子,最終也敵不過江山權利,與那個人一樣自私又涼薄!
哼……
想到這裏,昌平侯輕蔑的一哼:女人,是控制男人最好的辦法,連靖是,南皇也是!
“侯爺,李将軍和張尚書來了。”
有侍衛進來禀報,拉回了昌平侯的思緒,他面無表情的應了一句“嗯”,便緩步坐回了陰影處。
沒過一會兒,李将軍和張尚書就大踏步進了嘉義堂。天氣炎熱,再加上心急如焚,兩人坐下來以後已是大汗淋漓。
顧不得喝上一口茶,張尚書直接問道:“你把人藏在哪裏了?快快放了吧,你還嫌南乾不夠亂嗎?!”
“當初咱們說好的,爲了南乾的江山穩固,隻是迫不得已出此下策,如今陛下已經同意送還女帝,眼見着南乾危機可解,你又搞這一出是做什麽?!”
張尚書是文臣,自有文人的矜持和操守,盡管心裏已經大火熊熊,還是一闆一眼的講着道理。
李将軍可不一樣,他性情爽直,心裏是什麽樣的狀态,表現出來就是什麽樣子。此時看到鬼鬼祟祟坐在陰影處的昌平侯,打心眼裏厭煩,便直接提步上前将其掂了出來,怒罵道:“你這撮鳥,老子現在就給你個屁墩嘗嘗滋味!”
“趕緊把人交出來,咱們好聚好散,老子迷了心竅竟然會信你的鬼話!”
昌平侯亦是行伍出身,剛才一時不察才被李将軍掂了出來,如今緩過神來,哪裏又是好拿捏的。
迅疾如風,他反手架住了李将軍的脖子,冷森森的問:“誰是撮鳥?什麽鬼話?嗯!”
伴着話落,那青筋暴起的胳膊将李将軍的脖子箍得更緊了些,一邊層層收緊,一邊繼續逼問:“還讓我交人嗎?!還信不信我的鬼話!”
李将軍面色漸漸呈現鐵青色,他百般掙紮竟然無法掙脫,随着進氣越來越少,漸漸的隻能發出一些“嗬嗬”的聲音。
張尚書大驚失色,連忙上前勸阻,“侯爺!切不可莽撞!有話好好說,好好說啊!”
昌平侯聞言轉頭問:“能好好說嗎?”
見張尚書連連點頭,昌平侯才松開了臂膀,一用力便将李将軍推到了地上。他再次走到廳堂的中央,一邊接受太陽熾烈的洗禮,一邊沉沉說道:“事到如今,兩位大人還抱有僥幸心理嗎?”
“不管是什麽原因,從你們與我這個亂臣賊子搭上了話,咱們就是一條船上的人,不要妄想陛下會放了你們!更不要忘了,最是無情帝王心!”
“明明白白的說,我的确有謀反之心,我的目的就是要殺了南皇,另立明主!”
“本來我們馬上就要成功了,誰料南皇突然改變主意願意交出女帝,你以爲這是好事?”
“錯了!他前腳送走北洛盟軍,後腳就會将我們一舉鏟滅!”
“爲今之計,隻能劫走女帝,南皇在規定時間内交不出人,你覺得北洛展皇後會怎麽想?”
“他會覺得南皇不小心弄丢了人,還是覺得南皇出爾反爾是個卑鄙小人!”
說到這裏,昌平侯滿意的笑了起來,“我們坐山觀虎,坐收漁利,将來等三皇子登基,兩位大人就是從龍之臣,世襲罔替的富貴唾手可得。兩位大人這輩子過的舒坦了,就不替你們的子孫後代想想嗎?”
“更何況!”
昌平侯回頭看了地上仍然沒緩過神的李将軍,又看看強自鎮定的張尚書,字字句句堅定出口:“我現在就可以殺了你們!”
逆光走來的人,手裏并沒有刀,可張尚書就是覺得有萬千利刃直逼而來,逼得他步步後退,逼得他别無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