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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南山的确是靈氣充沛的一座聖山,随意的一個角落都能獨立成一幅意境深遠的畫卷。經合堂東南方向一個僻靜的院落,古木參天、藤蘿滿徑,順着青石闆鋪成的小路,就來到了一間古樸簡約的屋子。
屋子進門處有一座屏風,繞過去就能看到一張寬大的架子床,明黃色的幔帳,赤金打造的帳鈎,簡單又不失貴氣。
床上躺着一個雙眸緊閉的老者,蓋着明黃色龍紋錦被,花白的頭發和胡須修剪的整整齊齊,面色紅潤安詳,看得出來被照料的很好。隻是老者始終一動不動,看起來很像是一個精緻的木偶。
床邊侍立着一個上了年歲的老嬷嬷,微閉着眼睛不知在想什麽,在聽到外面傳來的腳步聲後立刻轉身跪在地上,“太後娘娘,萬福金安!”
南太後揮手示意老嬷嬷出去,自己則坐在床邊,先是端了醬釉白花盞給老者喂了水,又細細的擦了唇角,才沉沉的開口道:“你可知,你做的孽全都報應在我兒子身上?”
“憑什麽你做的孽要我的兒子來還!”
“我還是不夠狠,若是夠狠就直接送你去修羅地獄。如今留你一條殘命,讓你享受太上皇的尊榮,就算是我最後的仁慈。”
“諸城我是不會去的,這迦南山就是我最後的歸宿,你也留下來陪我吧。冤有頭債有主,我倒要看看那些亂臣賊子會如何猖狂!”
站在外面的老嬷嬷仍是微閉着眼睛,直到南太後忿忿離去,才又不緊不慢的回了内室。她對此已經習以爲常,人活得時間長了,連愛恨都混沌在一起,分不清了。
突然頸肩一陣劇痛,老嬷嬷身子軟軟的倒在地上,最後一眼望見的是兩個陌生的男子。
秦莫走到架子床前,看着睡得沉靜的老者,面上浮現了無比的厭惡和鄙夷。
有的人一輩子不敢相見,到了如今這樣的地步,不知心中可曾有片刻後悔?
他從懷裏掏出一個黑釉瓷瓶,十分不情願的從裏面倒出來一粒藥丸,送到了老者的嘴裏。
在等待的時間裏,秦莫心中的不平也越積越多。那兩個小兔崽子,給他回夢丹的解藥也就算了,非要把噬魂散的解藥也塞給他,說什麽以藥抵債?
呸!你們雲中醫者做的壞事是一粒藥丸就能抵消的嗎?等我騰出手來,定要滅了你滿山徒子徒孫!
哎……也是天意,秦莫又在心中歎氣,還真派上了用場……
隻是……太便宜他了!秦莫在心頭暗下決心,若是敢不配合,直接一劍結果了他!
又等了兩炷香的時間,床上的老者才緩緩睜開了眼睛。隻是當他看清楚床前站着的人時,面上就有了十分的驚恐之色。
猶豫太長時間沒說話,老者的聲音嘶啞艱澀,好半天才隻說出了一個“你”字。秦莫嘲諷的看了他一眼後,吩咐身旁的秦飛:“剩下的交給你了,有什麽話路上再說,務必在明天下午之前送到興城!”
“好好看着,别讓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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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輝堂裏,端端正正的坐着一個老者,雙眸微垂,無喜無怒。此人正是南乾的太上皇、應啓的父皇,應臨。
躺在床上兩年之久,讓他的身體變得瘦削無力,仿佛随便一口氣就能吹倒。即便如此,他仍是将脊背挺的直直的,那一絲不苟的樣子與進門的年輕男子如出一轍。
應臨望着這個肖似自己的兒子,眼眶竟微微有些濕潤。這個兒子最像他,卻遠比自己勇敢,比自己堅韌,隻可惜……
“父皇!竟真的是你?你……”
應啓很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父皇得了邪病已經卧床二年,此時此刻出現在這裏,實在是太過意外。
應臨隻是招了招手示意應啓坐在身邊,沒有鋪墊、沒有過渡,開口第一句話便是:“應啓,放手吧……”
“父皇,您這是什麽意思?”突如其來的“放手”,讓應啓有點懵。
應臨轉頭回望,眸光深遠、直逼人心,“送錦延回去,到此爲止。”
“不可能!”應啓果斷拒絕,“若是能放,三年前早就放了!到了今時今日,誰來說都沒用!”
“父皇,我這就派人送您回諸城,此地不宜久留,等過了這些日子,我再回去給您問安。”
應臨卻盯着應啓一眨不眨,仿佛能透過這張臉看到自己年輕的往昔……
撒滿了秋英的山坡上,少女明媚飛揚,少年青澀沉靜。
“阿臨,聽說南乾春美如畫,是不是真的那麽好看?”
少年微笑着搖搖頭,“不好看。”
“以前我覺得挺好看的,見了你以後,我就知道自己實在是孤陋寡聞。”
少女聞言斜瞄了少年一眼,“哼,想誇我就直接說,拐彎抹角的,太虛僞!”
少年的臉上露出一抹羞澀的笑:“好,我說,阿暄是這個世上最好看的女子。”
看着看着,應臨就覺得自己的眼眶又濕潤起來,回首往事,隻覺得自己這一生像是做了場夢,如今隻剩下醒來後的空虛和落寞。
那時的他隻是一個背井離鄉的落魄皇子,懷着一顆惶恐的心四處遊蕩。他從未見過如阿暄那般明媚張揚的女子,仿若人生本就應該如這般驕傲灑脫。
自然而然他被吸引了,而阿暄應該也是極喜歡他的,他們當然也曾有過那麽快樂的時光。
他雖然每天心中都十分歡喜,可終究覺得他們是不能長久的。他有家國,他是皇子,他有野心!所以,當有人說可以助他登上皇位的時候,他毫不猶豫答應了。
人始終是自私的,而他尤爲自私。他想要離開,卻又貪婪的不想讓她忘了自己,于是自導自演了一出戲。也正是這一出戲,讓他徹底消失在阿暄的世界裏,也成功的讓他永遠駐在了那片心底。
隻是
也讓他一輩子都不敢再見那人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