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隻告訴他一定可以娶公主,然而究竟怎麽娶卻是諱莫如深,反而話鋒一轉囑咐他明日便去諸城探望一下怡光。其實不需要交代,他也是要去一趟諸城的,陛下那邊還等着他複命,無論真話假話都要給一個交代。
連靖歎了口氣,覺得有什麽東西在慢慢離他遠去,卻沒有了回頭去追的機會。這種感覺一閃而過,取而代之的就是無盡的疲憊。
連着趕了許多天的路,一回來又去陪父親叙了半天的話,此時的他已經累得頭重腳輕,隻想快點回去睡上一覺,卻在剛剛要進院子的時候碰見了一個十分不想見到的人,昌平侯夫人周氏。
沒有虛情假意的開場,也沒有故作情深的姿态,周氏開門見山直接要求:“連靖,你不能去諸城!”
此言一出,雙眸裏的溫和驟然凝滞在一起。在連靖的心裏,他礙于世俗綱常願意站在這裏聽她說上一兩句話就已經是仁至義盡,竟然連自己去哪裏都要伸手管!他不冷不熱的抛了一個軟釘子,“母親這話爲什麽不去與父親說?”
“你!”周氏果然被堵在當場,卻并不甘心就這樣回去,于是換了一種稍微委婉的說法:“連靖啊,你一出門就是月餘,才剛剛回來就不要再去奔波勞累了,怡光那邊有你四個弟弟去照看,你在家裏休息上十天半月再去不遲。”
“母親的好意我心領了。”連靖言簡意赅,并沒有給周氏一個明确的答複,隻是随意一禮,便要回自己的院子。
周氏很是着急,扯住連靖的衣袖又換了第三種說辭,“連靖,你可還記得我與你提過的劉侍郎家的嫡女,娴淑大方、人品貴重,定是你的良配!你也二十有餘,婚事不能再拖了,這幾日便定下來吧!”
連靖聞言猛然揮開周氏,力氣太大,周氏又沒有防備,登時摔倒在一片灌木叢中。細小的枝杈和荊棘不僅劃破了夏日的薄衫,就連那春花曉月般的臉上也落下了幾道血痕。
周氏顧不得身上的傷痛,立刻氣急敗壞的大罵:“連靖!你這個忤逆不孝的孽子!竟然敢動手打傷嫡母!”
“我可不管你是什麽世子,什麽禁衛軍的統領,我要到府衙那邊告你謀殺嫡母,我身上這些傷就是證據!”
“連靖,你若敢走出這個家門一步,我立刻就讓你身敗名裂!”
連靖的面上果然慌亂一片。南乾以孝治天下,上至君主,下至百姓都要以孝來嚴格約束自己的行爲。這也是爲什麽連靖心中憎恨周氏,卻始終隐忍不發的原因。此時看周氏如同潑婦一般在自己面前耍橫,他的确是一點辦法也沒有的,更何況是真的傷了她。
正在連靖一籌莫展的時候,遠處有一個聲音怒斥,“你身爲一府的主母,在連靖面前這般撒潑,還有沒有體統!”
“父親!”連靖驚喜的喊了一句,昌平侯略微點點頭走到了周氏面前。
“自己摔倒了就快點起來,一點點皮肉傷就叫罵叫殺,做這副可憐的樣子給誰看呢?!”
“忠武侯家的女将軍,太上皇口中的巾帼英雄,何時變得這般脆弱不堪了!”
周氏聞言從容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将腰背挺得筆直,“我自然不會堕了忠武侯的招牌,不像侯爺你,恨不得昌平侯府就此絕後!”
“哼!”昌平侯冷笑,“女将軍又如何?始終是個婦道人家,管好你的一畝三分地,其餘的不需要你來操心,否則,我可能忍不了你一輩子!”
“哈哈……”周氏也不甘示弱,“有本事你現在就殺了我,否則你就是孬種!”
“你!你……你!!”昌平侯登時氣的說不出話來,這個女人永遠是這樣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偏偏他就是不能動她一根汗毛,以前不能,現在更不能!她吃準了自己不敢,吃準了自己隻能當一輩子的縮頭烏龜!
連靖還是第一次見父親與周氏這樣針鋒對麥芒的吵架,以前他隻知道父親不喜周氏,卻也足夠的敬重,他們育有四子一女就是最好的證明。沒想到兩人的關系竟然這樣惡劣,父親這些年該是很煎熬吧。驟然又想起自己死去的母親,連靖心中恨意叢生,在這一刻已經起了殺心。不由自主的,腰間的劍便被抽了出來,“噌”的一聲,寒芒四射!
昌平侯大驚失色連忙出手制止,而周氏不僅将腰背挺得更直,還挑釁的看着連靖,像是笃定他不敢,又像是期盼那一劍早點刺來。
“連靖!你瘋了嗎!無論如何那都是你的嫡母,收了你的劍,立刻啓程去諸城,沒有我的命令,永遠也不要回來!”
“連靖,你敢,我就立刻在你面前自盡!”
昌平侯夫婦你一言我一語,聽的連靖心中煩亂,恨不得将這一劍刺進自己的胸膛。然而,當他微微仰頭看見那片澄淨透藍的天空時,突然扔了手裏的劍,轉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這天夜裏,周氏的越秀院被圍了起來;這天夜裏,連靖披星戴月去了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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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城昭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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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夜的大雨,空氣濕潤且微涼,第一縷晨曦剛剛投向大地,還沒來得及叫醒沉睡中的人們,園子裏一片甯靜。
連靖就是在這樣一個清冷的早晨到了昭王府。他步履匆匆,經過園子裏碧油油的一片草地時,不經意的瞥見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個年輕的女子,纖弱的身體罩着一件寬大的素白長袍,三千青絲隻系着一根飄帶,渾身上下再無一點飾物。她赤足漫步于這一片碧綠之間,好似誤入凡塵的精靈,輕盈又懵懂。
隻是
當那“精靈”轉過身的時候,連靖蓦然大驚失色,怎麽會這樣,她怎麽成了這樣?!
盡管他刻意去忽略,卻也不能否認洛言的美世間無雙。猶記得在涼城第一次見到她時,隻是靜靜的沉睡着,就有攝人心魄的魔力。那一瞬間他想到了禍國殃民,想到了紅顔禍水,膽戰心驚的不敢再看第二眼。
可眼前的女子面色蒼白憔悴,眼神黯淡的無一絲色彩,仿佛經曆了暴風雨侵襲的花朵,再也擡不起嬌豔的笑靥。
這個樣子,就連他看了都于心不忍,那麽躲在遊廊拐角處的人呢?是什麽樣的心情?
應啓徘徊在這裏很久了,從洛言出門他就跟着,卻始終不敢現身。那個纖弱單薄的身體已經很虛弱了,實在經不起更多的刺激,而如今,他就是那個最大的刺激。
每天他就隻能在這個時候遠遠的看上一會兒,看她日漸憔悴,看她慢慢枯萎,心痛到無以複加卻又無能爲力。
這時,洛言發現了站在不遠處的連靖,便向他揮了揮手。連靖遲疑了一下仍是走了過去,卻并不敢靠的太近,隻是很用心的問了一聲:“皇後娘娘安好!”
洛言主動走近了幾步,發現連靖也在後退的時候便停住了腳步,擡着一雙略帶希冀的眼眸問:“連靖,你從哪裏找到的我,還把我送回到那裏好不好?”
連靖心中一窒,瞥了瞥遊廊處的那片衣角,端端正正的回答:“娘娘說笑了,陛下在的地方就是您的家。”
不出所料,那雙眼眸立時垂了下來,連靖不敢再看,急忙道了聲告退便匆匆離去。
洛言望着那逃命似的背影,長長的歎了口氣,擡頭看看澄澈透明的天空,突然一陣頭暈目眩,便摔倒在地。
下一刻,她便躺在了一個萬分熟悉的懷抱裏,沒有力氣的她索性放棄了掙紮,隻輕輕的閉上了眼睛不再看那張臉。
“阿延,你不要再折磨我了,隻要你答應不離開我,其它的我都依你,你想知道什麽我都告訴你!”
洛言卻微微一笑,“我想知道的自己會去尋找,我不會再相信你。”
“若你對我還有半點憐憫之心,就讓我走.”
“不可能!”應啓果斷的拒絕,“阿延,除了這個,隻有這個,絕對不行!”
洛言又是微微一笑,卻再不說話。
明明是在笑,莫名的讓應啓心中打了個寒戰,這樣的洛言在想什麽,又會做什麽,他一點把握也沒有,隻能緊緊的把人摟在懷裏,仿佛這樣便能抓住一切,留住一切。
他輕輕的在洛言的耳邊低喃:“阿延,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不會舍得離開我,等我處理好其它的事情,我會告訴你一切,無論你如何選擇,我仍然會拼命挽留你”
“阿延,你答應過母後和我,你要一輩子留在我身邊.”
“阿延,我會讓你好起來的,與從前一樣好,一定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