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套的青花瓷盞,已經有五個碎裂在地,僅存的那個此時被一隻修長有力的手緊緊攥着,眼看也要承受不住壓力支離破碎。
那石桌上明明擺着一瓶瓊漿玉液可以一醉消愁,應啓卻覺得入口苦澀,如飲黃連,尤其是流到心裏的時候,更是苦上加苦,偏偏有口難言。
應啓已經連續在這裏枯坐了好幾個夜晚,卻始終沒有勇氣回去面對,不僅是因爲他無從解決,更因爲他無力解決。
原本以爲,他和阿延一直不能圓房是因爲運氣不好,是因爲展念突然率兵打過來了,是因爲應顔突然闖進來了,是因爲他總在關鍵時刻得罪阿延,是因爲阿延身體不好病痛不斷!
哈哈……應啓在心裏再一次嘲諷自己,其實都不是,僅僅是一個不情願而已!
以往他總是遷就阿延,次次都無疾而終,他想的是天長地久,怎麽能因爲這樣的事增加彼此的壓力。直到幾天前,他迫切的想要印證一種猜測,将她逼至角落再也無法回避……
他懷着滿腔的熱忱和情意,将滾燙的吻落在寸寸冰肌玉膚上,那個身體卻突然顫抖起來,随着越來越濃重的渴望,那身體抖得越發厲害,就像一隻被逼入絕境的兔子,驚慌失措到露出尖牙狠狠的咬了他。
原以爲那隻是太過激動,興奮之餘他便用更大的熱情來回應,誰知她竟然失聲大哭起來,就在自己的身下,摟着肩膀,一邊哽咽、一邊顫抖的說:她做不到!
那個驚恐又無助的樣子,他至今銘刻于心,她哭着喊着,大口大口的喘着氣,好似面對的是一個強盜。
“應啓,我不行,我真的不行,我做不到,做不到啊,我總是會看到一雙眼睛,那個眼睛盛滿了哀傷,他在控訴我,說我背叛了他!”
“應啓,我不知道該怎麽辦啊,我趕不走,我也忘不掉啊……”
忘不掉啊,吃了回夢丹都忘不掉的人該有多麽刻骨銘心
從那一刻起,他的心就墜入了冰窟,除了默默的穿好衣服放了她,還能怎麽做呢?
白日裏的喧嚣和忙碌總能恰到好處的讓他回避,可到了晚上就會一遍一遍的想,三年的時光終究是比一年長了那麽多那個人、那些事,終究是無法抹去的痕迹。有的時候很淺,你可以忽略不計,有的時候又很深,仿佛終身都無法跨越。
應啓淺淺的抿了一口酒,入口愈發的苦澀,幹脆将那盛酒的玉瓶拂落在地,看不見就不會再惦記,就如同那個人,看不見就少一些錐心之痛。
一片烏雲遮住了明月,夜色就濃郁的如墨一般。沒多久,烏雲越積越多,越來越沉,天空承受不住的時候,一道閃電劃過,悶雷就随之滾滾而來。
轟隆隆數聲震天響,大滴大滴的雨點便落了下來。應啓擡頭望了望天,眉頭就微皺起來,心中暗想:她一個人會不會害怕,需不需要陪伴,會不會想他。
思忖間,傾盆大雨而至,嘩嘩嘩的樣子十分迫切,一片翠竹被沖刷的東倒西歪,纖弱一些的便伏倒在地,浸泡在泥水之中,再也無法挺立。
應啓站了起來,心中還在猶豫回去後該用什麽樣的表情,需不需要說上幾句話,又是一道閃電劃過,就看見由遠及近而來的一個纖弱的身影。
那個身影瑟縮在一柄小巧的油傘下面,在無邊無際的雨幕下是那樣的單薄和無力。他的心蓦然一緊,是阿延嗎?張望間,那個身影就到了涼亭這邊。
雨太大,傘太小,地面的積水又深,當洛言站在應啓面前時,除了肩膀處的衣服是幹的以外,剩下的已經濕透,尤其是那雙浸在泥水裏的繡花鞋,半是局促半是狼狽的訴說着一路而來的艱難。
應啓一把将她拽到了亭子裏面,訓斥道:“你出來做什麽!你是三歲孩子嗎?不知道這樣的大雨很危險嗎?!”
洛言将身後背着的傘取下來讷讷的回:“我,我隻是來送一把傘”
感受到應啓的投過來的目光,她連忙将手裏的琉璃燈遞了過去,“還有,給你送一盞燈”
“你送我一盞,那剩下的兩盞是要送給誰.”應啓看着洛言手上提着的大大小小三盞琉璃燈問。
額.洛言一時語塞,不好意思的撓撓頭,“那就送給你兩盞,我留一盞也是夠的.”
應啓聞言眼眶蓦然一酸,明明怕黑怕的要死,還要在這樣的天氣裏出來逞能,你多提幾盞燈就不怕了嗎?!
有一種很酸澀的情緒在心頭聚集,越來越多占據着他體内的空間,讓他呼吸都不順暢起來。然而盯着眼前這個無辜又可憐的小臉時,說出的話就變成了,“你是傻子嗎?那麽多宮女太監你不使喚,偏偏要自己來,是讓我看你有多可憐嗎?!”
“我”洛言張了幾次嘴,最後勉強的笑了笑說:“若是别人來,你會回去嗎?”
應啓聞言背過身去,簡單的回了幾個字,“你來我也不回.”
洛言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她輕輕的拽了那個衣袖,見應啓并沒有反應,便又繞到他的面前,“應啓,那你究竟要氣到什麽時候,還是說你在等我主動開口。”
沒有等到回應,洛言隻好繼續自言自語:“算了,還是我先開口吧。”
“這件事的确是我對不起你,我跟你在一起的時候,心裏卻總想着别人,雖然我并不知道他是誰。我覺得自己是愛你的,可是我的心裏卻在說你愛的是另外一個人,爲此,我常常很困擾。”
“我也時常在想,自己失去的那部分記憶是不是很重要,我心裏好奇極了,可是既然答應你不再問,我就絕不會提起。”
“關于這個問題,我也想了許多種辦法.”
說到這裏,洛言停了下來,面色也很是猶豫,她盯着自己的腳面看了很久,蓦然擡起頭盯着應啓,很認真的說:“你可以給我吃那種.那種藥,我已經不清醒了,自然就看不到那雙眼睛。我在想,隻要有一次是成功的,是不是就可以克服這種障礙?”
洛言的建議很小心也很認真,雖然荒謬卻也是一種可以試一試的辦法,然而應啓聽了卻勃然大怒!
“你跟他在一起也需要吃媚藥來麻痹自己嗎?!”
這時一道悶雷乍起,轟的一聲,落在洛言的心頭,她楞在當場,一雙明眸不可置信的望着應啓,“你你說的他是誰?”
轟隆隆又是一陣電閃雷鳴,應啓被問的心驚膽戰,他終究是忍不住說了出來,那個無論怎樣都沒法逃避的“他”!
應啓艱難的張了張嘴,卻哪一句都不能說,隻能敷衍道:“你聽錯了,我也說錯了,這裏隻有你和我。”
洛言卻再不肯相信,既然真的有個他,那麽長久以來心裏的猜測是不是都是真的,将所有的事情串聯起來後,她的心裏止不住發寒,眼前這個口口聲聲說愛她的人究竟對自己隐瞞了什麽?!
她扔掉了手裏的傘和燈,面色再沒有剛才的小心翼翼,一句句逼問應啓。
“應啓,我會失憶,究竟是生病還是人爲?!”
“我非處子之身,是不是因爲我根本就已經嫁了人?!”
“你絕口不提的那個人,那個曾經來找過我的人,是不是就是我的夫君?!”
“應啓,你爲了讓我留在你身邊,還使過多少手段?!”
“應啓,你告訴我,我!究竟是誰!”
應啓被逼問的步步後退,他的面色難看極了,心中有種很不好的預感,阿延,怕是留不住了
他被瘋狂的嫉妒沖昏了頭腦,以至于失去了平常心,方寸大亂。三年前他就爲此付出過沉重的代價,三年後還要重來一次嗎?
一想到這個,他的心髒驟然緊縮,急忙上前拉住洛言的手哀求,“阿延,你不要胡思亂想,你隻要知道我是愛你的,我不會傷害你.”
“我們在一起一直都是很開心的啊,無數個日日夜夜,我們朝夕相處,你會在我懷裏撒嬌,在早晨醒來的時候偷偷吻我,在每一個出門的日子裏囑咐我早點回來,這些都是你愛我的表現啊!阿延,我愛你,你也愛我,這還不夠嗎?”
洛言卻重重的将應啓的甩開,眸色中充滿了悔痛,“應啓!你閉嘴!我好後悔!”
說完,轉身便投入了無邊無際的雨幕中,任由雨水沖刷自己,任由黑暗包裹着自己,卻再沒有一絲一毫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