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間輕輕回蕩着大師兄清越而沉穩的聲音。
“第一次下山的那一年,我十六歲,還是一個驕傲無憂的少年。不識愁滋味,不知世間險,那個時候,我的心裏隻裝着一件事:成爲這世間最出色的醫者!”
“我自小天賦過人,是師傅捧在手心裏的明珠,心高氣傲之下,決定去挑戰雲中聖藥清靈丹,一種隻存在于傳說之中的神藥。而我之所以下山,也隻是爲了去尋找其中最關鍵的一味藥。”
說到這裏,大師兄突然轉頭問,“阿信,你知道那最關鍵的一味藥在哪裏嗎?”
阿信茫然的搖頭,清靈丹是中南聖藥,亦是世間醫者遙不可及的夢想,不僅難在那捉摸不透的配比上,最艱難的是要找到其中的一味藥,龍的眼淚.
這哪裏是一味藥,更像是一個天方夜譚。龍的傳說自古就有,可誰又真的見過?更别說去尋一滴龍的眼淚!
而大師兄卻對着阿信淺淺一笑,“我知道”
“當我站在北洛皇宮的大門外時,我的心中隻有一個念頭:不惜一切代價,我要進去!去尋找太女帝時期遺落在凡塵的那滴龍的眼淚。”
“直到如今我都覺得自己實在是個幸運的人,當我想要進去,立刻就有一個機會擺在我面前。”
“北洛皇太女大選,那公告上面寫着“不論出身,隻論才貌”,我簡單的打量了一下自己,看起來還算不錯,當即便去官署報了名。”
“等等!”阿信突然打斷師兄的回憶,“你,你的意思是,你要去應選?你要進皇太女的後宮?”
“對。”大師兄點頭,“我不僅報了名,還十分順利的進了東華宮,在錦繡大殿之中,第一次見到了皇太女。”
“你無法形容那種感覺,我隻能說有的事情是命中注定,不需要太多,隻一眼就已足夠。”
“站在人群中的我那樣微小,卻成了最幸運的那一個。皇太女初次招幸,那纖纖玉指随意一點便選中了我。”
“那一天她問了我的名字,我說:陛下可喚我阿星.”
“師師兄,你”小師弟阿信張了幾次嘴,都不知道該如何說。眼前的大師兄一身白袍,不染塵埃,竟然還有這樣的一段過往,不僅匪夷所思,而且難以理解,他忍不住問:“大師兄,你爲了一味藥,就這樣把自己賣了?”
面對小師弟的調侃,大師兄阿星卻笑了,笑眼中淚光點點,“對,我不僅把自己賣了,我還賠了自己的一整顆心進去!”
“不過,我一點都不後悔,直到現在都覺得,那年的十六歲,有我一生最美的記憶”
“可是.所有的美好來的這樣快,走的又那般猝不及防,隻留下一輩子的心傷.”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鬥,我生平第一次有了争搶之心,我自以爲可以從皇後那裏分得一點她的寵愛,卻不料,别人隻用一招欲擒故縱就将我們一網打盡!”
“終究是我太過天真,在絕對實力面前哪裏用得着費盡心思的陰謀詭計,那個人随意一句不高興便能決定我的生死,而我如蝼蟻一般躺在那個破敗的小廂房之中時,也終于明白,我與她差的何止天與地,還有山和海.那注定不是我能擁有的人啊”
“這樣的感覺太難受了,我想的透徹,卻終究不甘心。”
“這個時候,一個和皇後同樣強勢的貴君出現了,他讓我撿了一條命,又送了我一些話,我到如今都記憶至深!”
“他說:皇後乃天空之皓月,爾等腐草螢光,竟然也想與月争輝,豈不癡心妄想?!
我本就不甘心,被人這樣拿來比較,少年心性的我恨意叢生,心頭已經開始叫嚣:憑什麽?!”
“我等腐草螢光隻能仰望皓月自甘卑賤嗎?!”
“我等腐草螢光連愛的權利都沒有嗎?!”
“對了,你見過南皇嗎?”阿星突然停下來問。
阿信點頭,“見過一次。”
“那你覺得我和他長得像嗎?”阿星很認真的問。
阿信也十分認真的瞧了半天,才點點頭,“你這麽一提還真是有三分肖似,七分神似。”
“對。”阿星又笑了起來,狠狠的嘲諷着自己。
“像又如何,我叫阿星,無數顆星星的閃耀,都敵不過一輪明月的清輝。于是我就成了别人眼裏的腐草!”
“後來,當有人無意給了我一個複仇的方法時,我毫不猶豫就去做了。”
“那個人真是聰明啊.他隻用一句話就逼出了我的複仇之心,又扔了一個話本子讓我找到複仇之法。我成了那個罪魁禍首,日夜承受心靈的煎熬,卻一點都不能怨怪與他,甚至還要感謝他曾經救過我。”
“至始至終,他幹幹淨淨,什麽都沒做,卻又什麽都已經做了。”
“作爲一個土生土長的北洛人,他自然知道子嗣對北洛的重要性。什麽陰謀詭計都對皇後無效,他其實根本就不能把強勢的皇後怎麽樣,但是這件事,卻是皇後無法掌控的。”
“當善妒的皇後站在了整個北洛的對立面時,不用貴君出手,所有人都會逼女帝出手!
阿信似乎是聽明白了,卻還有一個重要的問題一直都沒聽到,于是他問:“可是師兄,你究竟做了什麽?”
阿星閉上了眼睛,從袖子裏掏出了一本古籍遞給阿信,幽幽的說:“我點了女帝的絕孕穴。”
震驚之餘,阿信朝大師兄豎起了大拇指,“大師兄,你真夠狠的,你明知子嗣對北洛的重要性,你竟然讓女帝絕孕,徹底斷了綿延後嗣的機會,你才是北洛的公敵!”
突然又想到了什麽,阿信疑惑道:“那也不對啊,北洛女帝明明生了一個小皇女啊?”
“我怎麽舍得傷她”阿星解釋道:“你仔細看看這本書就明白了.”
阿信連忙拿起這本名爲《太平聖惠方》的醫書,一邊看一邊連連感慨,“世間的學問博大精深,竟還有絕孕這樣的穴位,手法得當,一次一年,二次三年,三次終身.”
“大師兄,你真不愧是師傅最得意的徒弟,竟然能找到這樣的方法。怪不得南皇查不出有任何問題,原來隻是被避孕而已。話說,展皇後的小算盤打的可真是精細,他怎麽能把時間掐的那麽準呢?”
阿星沉沉點頭,“是啊,所以他才能得償所願啊隻可惜.終究是差了一些緣份.”
聽完了這些,小師弟阿信眨巴着圓溜溜的小眼睛問:“師兄,四年前,你讓女帝生不出孩子,直接導緻女帝與應皇後和離,這是得罪了南乾。四年後,因爲我的回夢丹讓女帝沒了記憶,直接導緻展皇後失去了女帝,這是得罪了北洛。”
“天哪,咱們兩個一下子得罪了南北兩個大國,雲中醫者真的要團滅了!師兄,我覺得吧,咱們還是不要在這裏廢話,三十六計走爲上啊!”
阿星搖搖頭,“要走你走,我要留下來,陪着她,用生命去彌補她.”
說完這些,阿星再一次閉上了眼睛。南乾和北洛的局勢這樣危急,未來走向哪裏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麽他也不知道,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要留下來彌補她,無論付出什麽代價。
師兄的固執阿信是知道的,這恐怕已經成了他的心魔,再次見到故人的那一刻就已經釋放了出來,即便是師傅來了,也未必能勸的動,這可怎麽辦呢?不給解藥也不逃跑,豈不就是等死?
他捏着下巴想了好半天,突然拍着自己的大腿喊:“師兄啊,我終于想明白了,你所說的彌補就是讓女帝和南皇重新在一起呗?可是有個問題你一直都是忽略掉的!”
阿星擡眸詢問,阿信義正言辭的說:“師兄你好生糊塗,因爲過去是你拆散了女帝和南皇,所以你就想着讓他們重新在一起,這個我可以理解。可是好幾年過去了,女帝在北洛都有娃娃了,你确定她就真的想留在南乾?你确定女帝現在喜歡的還是南皇?你确定女帝願意舍下北洛的一切跟南皇在一起?你确定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和幸福?!”
一連串的提問,讓阿星的面色逐漸難看起來,阿信第一次用十分不屑的眼光看着自己高高在上的大師兄,最後語重心長的說:“大師兄,我認爲你應該把解藥給她,她的生活由她自己來選,你無權替她做任何選擇!”
“咚!”仿若一面重錘擊打在心鼓之上。
是啊,他有什麽權利替她選擇呢?四年前就害過她一回,四年後還要再來一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