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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似時光都被拉長一般,秦飛隻覺得那揚起的碎紙屑在他面前晃了好久,随着自己心神歸位才飄落下來。有許多之前不理解的事情也在這一刻變的通順起來。
他的義父三年前曾收到一封來自北洛先女帝的信,具體内容并不知道,隻是從那時起,原本委頓消沉的義父突然振作起來,并開始極爲關注女帝錦延的事情。
他曾經試探的問過,義父隻是告訴他這是受人之托。當時他就很奇怪,什麽樣的人會托義父去照顧一個女帝,而一個女帝又需要義父照顧什麽?
後來北洛女帝紅顔早殇,義父爲此悲痛難過的快要活不下去。彼時他隻是覺得義父俠肝義膽,若是受人所托,定是要忠人之事,如今沒有盡到心力,愧疚難過也勉強能夠解釋。
如今卻是恍然大悟,父親照顧自己的女兒那不是天經地義嗎?親女早殇再悲痛上百倍也都是情理之中的啊!
隻是,據他的了解,北洛先女帝和義父之間幾乎從未相交過,這個女兒來的确實讓人猝不及防。
想了這麽多其實也隻是片刻的功夫,秦飛的表情已是幾番變化,時而震驚時而好奇,秦莫看見後瞪了他一眼,突然又笑了起來,那感覺頗有幾分得意。
“别說是你,放眼九州大地,也不會有幾個人敢相信,那北洛一脈單傳的女帝錦延竟然是我的骨血。”
秦莫突然轉頭問秦飛:“你知道一個女人可以狠心到什麽程度嗎?若不是她快要死了,若不是她實在放心不下,她絕對會永遠瞞着我,讓我這輩子都不要與她有丁點兒的牽連!”
秦飛被問的讷讷難言,就算這的确夠狠心也不是他能夠妄加置評的,隻能默默的倒了杯茶遞到秦莫手裏,委婉的一笑算作自己的答案。
秦莫接了茶微抿一口,茶香萦懷的同時,也打開了塵封已久的記憶。
人人都知道他秦莫創立了自由之城襄城,卻不知道他其實是北洛人。初見面的那一年,他三歲,她十三歲。
三歲時候的他許多記憶都是很模糊的,卻尤爲清晰的記得,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他一擡頭看見的就是她。明明隻是一個小姑娘,卻有着無比堅定的眼神,她伸出手對他說:“跟我回家。”
他不知道那是誰,卻很聽話的将手遞了過去,那隻手纖弱卻有力,無端的讓人安心。一路上,她隻跟自己說了一句話,“記住!你是忠良之後,永遠不要讓你爹娘蒙羞!”
後來,他被帶回皇宮,就住在她的錦華宮。也許是沒有了親人的緣故,每日睜開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她,那時候他最大的願望就是快快長大,因爲他聽說隻有到了十六歲才可以嫁給她,然後和她永遠在一起。
他真的很努力在長大,可是卻遠遠趕不上她。在他還是一個小團子的時候,她已經亭亭玉立;在他還發愁背不會師傅所教千字文的時候,她已經有了滿宮的絕色少年;而當他終于長成了一個健壯高大的少年時,她的心卻已滄桑。
當他終于鼓起勇氣說要嫁給她時,卻被劈頭蓋臉的罵了一頓,然後迅速的給他指了一門親事。
男兒有淚不輕彈,那一日他被逼着搬出錦華宮的時候哭着哀求她,不要讓他走。她卻冷漠的罵他沒出息!還說,就算不是她後宮裏的人,她也會保他一世富貴安穩。
他氣急了,難道隻是因爲貪戀榮華富貴才想一直留在宮裏嗎?難道不能僅僅是因爲我喜歡你嗎?!
後來他就逃走了,天大地大的遊蕩了三年,她竟然從未尋找過他!也就是這三年裏,他結交了不少的朋友,用敲詐得來的封口費,一點一點将襄城經營起來,那時候的他想法很簡單,我要你來看我!
用了近十年的時間,他才将襄城打造成了一個自由之城,用自己積蓄的人脈和影響力,舉辦了第一次十六國襄城之會。
果然,他等到了她!
他永遠都記得,隔着攢動的人群,她見到自己時那震驚的表情,他心裏痛快的無與倫比!你瞧,你不還是來找我了嗎?
也是在那一次,他借着叙舊的名義邀她喝酒,誰曾想醉酒後的她捧着他的臉說,“你怎麽還是這麽年輕?”
那說的當然不是他!可是,管她想的是誰,能抱在懷裏才最爲真切。一夕之歡後,她匆匆逃離,竟是一點責任都不打算負!
很快就得到了她有孕的消息,他的心中有種很強烈的感覺,興沖沖的跑去北洛問那是不是他的孩子?!
她什麽也沒說,隻是召了身邊的宮侍附耳一通吩咐。不一會兒,錦華宮的正殿就站了滿滿當當的一群男子,春花秋月,姿态萬千。
她輕輕的一笑,問,“你現在還覺得是你的嗎?”
他當時簡直要氣瘋了!從此以後他再也沒有出現過,而她也再沒有赴過襄城之會。
誰曾想.
這一世,也該算是有緣了吧
他和她有個女兒,他們的女兒還活着,這已是上天對他天大的厚愛了。
隻是
他的女兒運氣委實不太好,前後兩個皇後都是這般霸道不講理!從前就鬧的雞飛狗跳,如今更是變本加厲。尤其是那第一個皇後,竟然設下這等瞞天過海之計,也不知道他的女兒是真心還是被迫,在南乾又是過着什麽樣的日子?
想到這裏,秦莫搖頭歎氣了好半天,突然瞪着秦飛埋怨:“都怪你這個不争氣的孩子!”
秦飛讪讪的笑笑,已經習以爲常。他的義父最喜歡罵他的一句話就是“你這個不争氣的孩子!”可是他到現在都不明白,他究竟哪裏不争氣了,是不夠聰明,還是不夠孝順?
秦莫起身,繞着秦飛看了三圈,那眉頭就沒松開過,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後終于疑惑的開口:“明明長得還可以,怎麽會連初選都沒有過呢?”
秦飛聽得更是一頭霧水,“義父,什麽初選?”
秦莫懶得再看這個不争氣的義子一眼,連連的歎了好幾回氣才說:“你以爲我爲什麽收養你,還不是看你眉清目秀,以後是個可造之材!”
“誰曾想,我把你的畫像送去北洛參加大選,你竟然連初選都沒有通過!”
“你說說你,能不能長腦子的同時也好好長長臉,越大越不争氣!”
秦飛頓時尴尬的手足無措,原來還有這一出,那他還真是辜負了義父的厚望。
“算了”,想了一會兒,秦莫又釋然了,“再情深意切的伴侶都有分崩離析的時候,而親人卻是長長久久的守候。”
“阿飛,你這個哥哥,是不是該去見見妹妹?”
秦飛面色一滞,突然笑了起來,“妹妹,當然是要去見見的。”
秦莫點頭,端了茶杯一飲而盡,“你去南乾,該怎麽說、怎麽做,心裏要有數。”
“我去終南山,這次那怪老頭若還是不肯對我說實話,我就平了他的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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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草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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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兄,您可真沉得住氣,這南乾和北洛都打成這樣了,你還沒想好呢?”
小師弟阿信看着閑坐草廬下棋的大師兄很是不能理解。自己跟自己下棋有什麽都好玩的,您都閑成這樣了,能不能出出手解救一下水深火熱的黎民蒼生?!
不出意外的,回答小師弟的是空氣、是清風、是鳥叫、是蟲鳴,就不會是他的大師兄。不過他也十分習慣了,一邊搗鼓着自己的瓶瓶罐罐,一邊碎碎念。
“大師兄,師傅可是對你寄予厚望,你現在這樣子算不算不遵師命啊?我就是因爲太不聽話才招了師傅的嫌棄,你也打算被師傅拿棍子抽嗎?”
“哎,說起這個,我十分好奇,幾年前你挨的那頓抽到底是爲什麽?”
阿信說的随意,目光卻十分專注于自己的事情,因而并沒有發現大師兄抖落了一顆雪白的棋子。
他猶自如閑話家常一般繼續說着,“老實說,我覺得你這個人有點不厚道,那北洛皇後何其可憐,被人橫刀奪愛不說,還奪的這般理直氣壯!若是我,我恐怕也要奮力一博,誰不争那才是活王八呢!”
“你倒好,你遲遲不給解藥,對北洛皇後太不公平了,你這就是助纣爲虐!”
嘩啦一聲,棋盤被掀翻,黑白玉珠灑落了一地。一身白衣勝雪的大師兄,臉卻黑的如墨色一般。
他驟然起身,對着阿信怒喊:“愛情裏從來都沒有公平一說!若是有公平這種說法,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去争一争!”
阿信吓得呆住了,大師兄也隻是不愛與他說話而已,卻從未這樣憤怒的幾近失控,他說了什麽了?難道不對嗎?
看着大師兄憤然離去的背影,阿信十分肯定,這個背影他見過!就在四年前,一樣的蕭索,一樣的無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