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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政殿中隻點了幾盞微小的燭火,明明滅滅搖曳着兩個人的身影。君臣二人一坐一站都是極爲肅穆的表情。
“說完了?隻有這些?”應啓問。
連靖汗顔,“回陛下,臣無能,昌平侯府當日派去送洛言姑娘的護衛和仆役都死了,就連洛言姑娘身邊的劉嬷嬷和小丫頭也死了,臣實在是查不出一點頭緒……”
“那傳話的人呢?”應啓再問。
連靖艱難的咽了咽口水,繼續說:“回陛下,我找到他之前已經畏罪自殺了……”
“你确定所有的線索都斷了?沒留一個活口?沒有任何有效的蛛絲馬迹?”應啓不甘心的再次詢問。
“是!”
連靖回的十分幹脆,這次應啓沒有再問,而是揮揮手讓連靖退了下去。
明政殿外,夜風吹來,連靖覺得自己又活了過來。君臣二人在這明政殿中有過無數次對話,卻沒有哪一次讓連靖這般煎熬的。
死無對證,妹妹,這是哥哥唯一能爲你做的事。隻盼他能一生愛你、護你,隻盼你能一世無憂、無慮。
明政殿内,燭火越加昏暗,應啓在案幾前枯坐了半夜,終于鋪開信紙,寫下了寥寥數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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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後,轟轟烈烈持續了數月的選秀被宣布取消了,各家秀女拿着特賜的金銀财帛盡數遣返回鄉。
又是幾日後,昌平侯府接到了一道聖旨,震驚了全府,也震驚了滿城。
那個從鄉下來的表姑娘洛言被立爲皇後了!
這樣戲劇性的轉折太出人意料,讓侯府一衆人等感概自己的腦子不夠用,這小心髒也不夠結實啊!
選秀當日,也不知出了什麽大事,昌平侯府突然被全副武裝的禁衛軍團團圍住,那架勢好似要抄家滅門一般。緊接着前院不斷傳來鬼哭狼嚎的聲音,更讓人膽顫的是那些被抓過去的人沒有一個活着回來。整整一天一夜,黑暗和恐懼籠罩着衆人的心頭,誰也不知侯府究竟惹上了什麽樣的禍端,隻知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就在衆人惶惶不可終日的時候,包圍侯府的禁衛軍突然撤了,緊接着宮裏就派來了宣旨的公公,那不是抄家滅門的旨意,那竟然是一道封後的旨意!
這樣的峰回路轉怎麽能不讓人喜極而泣!
後來他們才知道竟然是洛言姑娘帶來的福運!南皇陛下外出狩獵遇難,洛言姑娘以微薄的身軀奮力相救,陛下感念其情深意重,當即便将她帶回宮中,并發誓要一生相護,報答其救命之恩!
也是在這一刻起,原本在世家貴族中毫不起眼的昌平侯府徹底的時來運轉!本就有一個女兒剛剛嫁入皇家,這沒過多久就又出了一位皇後,人們紛紛豔羨稱歎這昌平侯府在哪裏燒了高香,運道怎得這般昌盛!
接下來的日子,宮裏來傳旨的公公都快把昌平侯府的門檻踏平了,各種名目的封賞流水似的看的人眼紅心跳。侯夫人周氏索性用洛言的名義犒賞了侯府上上下下所有人等,一時間衆人皆是歡天喜地,紛紛感念洛言姑娘的恩德。
這還不算完,洛言那已經過世的父母也得到追封,其所在的家鄉被恩賜免稅三年,就連當地的主事官員從上至下、無一例外的晉升一級。真可謂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了。
與此同時,大街小巷、酒樓茶肆都在盛傳這位準皇後的忠勇和淑德事迹,洛言成了名門閨秀人人争先效仿的楷模。
而嘉義堂中的昌平侯卻無一絲的喜意,他坐在一個陽光照不到的陰暗處,看那表情,更多的是疑慮。
這個洛言,實在是太神秘了。起初他也隻以爲是一個運道好的鄉下丫頭,因爲姿容出衆得了南皇陛下的幾分看重,可這些時日以來發生的事卻讓他有了很不一樣的感覺。
那一日,本是去參加選秀的洛言,爲何會出現在南苑獵場,還恰巧救了南皇陛下。
那一日,侯府突然被禁衛軍包圍,南皇陛下親自坐鎮,那一天一夜,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那一日,連靖一副仿佛天要塌下來的樣子,卻不肯對他吐露隻言片語,他究竟隐瞞着什麽樣的事情!
再來說後來的事,洛言突然被封爲皇後這也就罷了,南皇陛下還爲此大肆封賞助其籠絡人心,就拿侯府來說,那皇恩浩蕩的連他都覺得心虛不已。不僅如此,更是不遺餘力的營造其忠勇淑德的形象,使其成爲天下女子學習的榜樣。
這樁樁件件隻有一個目的:穩固後位!
都說帝王之家薄情寡幸,一個君王真心喜歡一個女子他信,一個君王知恩圖報封毫無根基的鄉下女子爲後,他也勉強能信;一個君王肯對一個女子用心到這種地步,他真的不信!
所以,這裏面一定有他不知道的秘密,說不得就是一個天賜良機!可誰知道呢?連靖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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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外面是何等的沸沸揚揚,這景泰宮卻一直平靜安逸的像是個世外桃源。
禦花園中,還是一副百花吐蕊,千妍竟放的熱鬧景象,不同的是這些兢兢業業的花兒努力盛放了這麽久,終于迎來了欣賞的主人。
芬芳馥郁的花叢之中,洛言半躺在一方軟榻上看着應啓,疑惑的問:“我什麽時候變成了你的救命恩人?”
應啓正忙着摘選嬌嫩精緻的花朵,他連頭也顧不得擡隻是随意解釋着:“你沒聽過金口玉言嗎?我說什麽自然就是什麽!”
“雖然你已經答應我以身相許,可誰知你會不會許個一年兩年的就跑掉!而我不一樣,我比較有良心、有耐心、有恒心,還是讓我對你以身相許比較可靠一些!”
話音才落,一支豔紅的芍藥“啪”的一聲落在了應啓身上,回頭看時,那纖塵不染的白袍已是浸染上一片紅色的星星點點。
那扔芍藥的人猶不解氣,咄咄逼問着:“你說,你這都是什麽歪理?!還有,我怎麽沒良心了?你解釋清楚!”
應啓可不敢解釋,卻在心裏暗自腹诽:最沒良心的就是你了!說好的以身相許,日日防我像防賊一般。那明心殿的床隻有一張,你這般小才能占多大點兒位置,我怎麽就不能睡一睡了?!再說了,我又不準備做什麽,怎麽就不能多呆上一會兒呢?!
越想越是生氣,雖然不能用這個理由出氣,還是可以另辟蹊徑給她找點麻煩。應啓也不摘花兒了,掂起自己那被芍藥浸染的衣擺走到洛言面前讨公道。
“你瞧你,這是今日第幾件被你弄髒的衣服了?!”
“上一件是沾了你的胭脂,再上一件是沾了你墨漬,再上上一件是沾了口水!”
“唉……阿延,你也是這般大的姑娘了,讓我說你什麽好,你什麽時候才能長大啊?”
洛言聽了咬着唇委屈極了,心中暗想,這能怪我嗎?我塗一個胭脂你要來湊熱鬧,我畫隻小鳥你也要來湊熱鬧,我自己好好的睡個午覺不知有多舒服,你非要讓我枕在你硬邦邦的胳膊上!怎麽到最後都變成了我的不是,我怎麽就長不大了!
應啓見洛言并不反駁,一副聽之任之的乖順模樣,這氣就覺得出的差不多了。于是他湊到洛言面前,不由分說擠在軟榻之上,攬她入懷輕聲哄道:“我跟你說笑呢,若是别人我肯定十分生氣;若是你,就算是再弄髒個百件千件也沒有關系,我嫌棄誰也不會嫌棄你啊!”
“你真的不會嫌棄我?”洛言擡頭反問。
“嗯,肯定不會!”應啓滿口的保證。
洛言突然就笑了,隻是那笑很有點别的意味,壞壞的又帶着些調皮。她抓起應啓那寬大的衣袖在自己臉上揉來揉去,最後還假裝擦了一下鼻涕,然後捧着那一團皺巴巴的衣袖獻寶似的遞給了應啓。
顯然應啓的面色漸漸有些陰郁,擅長察言觀色的洛言立刻就決定走爲上計!
“哎呀,我不想躺着了,春光多麽明媚啊,我想起來走走。而且,你摘這些花都不好吃,又苦又澀的,難入口的很,還是我自己來吧。”
第一次,沒起來。
“應啓,你瞧,那邊有隻斑斓無比的大蝴蝶,就在你的右邊!”
第二次,還是沒起來。
“應啓,那最喜歡給你講經的劉太傅來了,我還是躲一躲吧!”
第三次,還是沒起來。
“應啓,我錯了……”識時務爲俊傑,洛言三次逃跑失敗,隻能先用良好的認錯态度穩定一下局面。
應啓挑眉問:“真的認錯?”
“嗯……真的認錯!”洛言的态度相當的誠懇了。
應啓搖搖頭,“隻是認錯可不夠,還要認罰!”
突然溫柔下來的聲音,伴随一個微涼的唇瓣襲來,不同于之前的蜻蜓點水,那是帶着訴說的溫柔纏綿。
這樣熟悉的感覺讓洛言很是迷惑。應啓歎息着、呢喃着在她的耳畔一遍一遍的說:“阿延,我很想你,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