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言怎麽走也走不到頭,她擡頭看着遮天蔽日的樹木,分不清方向也分不清時辰,這樣的漫無目的讓她心中很是不安。
走的久了,腳也開始隐隐作痛,那是上次崴腳落下的舊傷,心中不禁忿忿又十分委屈,隻要跟他沾的上邊果真是沒有什麽好事!又想起慘死的劉嬷嬷和小丫頭,洛言一邊默默的擦着眼淚,一邊在心中暗暗發誓,若是今日能順利脫困,定要不惜代價爲她們報仇,然後她便尋一處村落隐姓埋名再不回來!
隻可惜天不遂人願,已經走了很遠的洛言仍是被一黑衣蒙面人拿刀攔住了去路。
幾番驚險,幾處波折,倒是迅速鍛煉出洛言的膽量來,這突如其來的陌生人她分不清敵友,恐怕來了結她的可能性還更大一些,然而她還是想試試,天下熙熙皆爲利往,隻要有足夠的利益,天下之事無不可談。
隻是那黑衣人卻沒有交談的興緻,他甚至不給洛言開口的機會,一掌劈在那脖頸處,洛言眼前一黑,便軟軟的倒在地上,再不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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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政殿中的應啓眼皮突然一跳,心中正在不安,就聽見王公公說昌平侯世子求見。
“陛下,您這麽急召我前來所爲何事?”
此言一出,應啓登時便覺不好,他囑咐連靖要親自護送洛言,又怎麽會在這個時候召他進宮?!
他急忙問:“洛言呢!可有與你一同前來?”
連靖接到旨意時心中也是困惑,便留了一隊護衛匆匆趕了過來,看陛下的樣子,竟是毫不知情?!
兩人對視的目光中都意識到昌平侯府那邊出事了!
而百裏之外的諸城,已被封爲昭王的應顔一邊爲王妃怡光淡淡的掃上峨眉,一邊在心中默念:
“仙女嫂嫂,這是我最後一次這樣叫你,如今我并不怨你,也不恨你,我甚至同情你,可是……”
“既然你在所有人心裏已經是個亡魂,而你的皇後又用南燕數以萬計的生靈祭奠了你,那麽所有的事就到這裏結束吧。”
“我本想帶你去一個山明水秀的地方給你一個痛快,誰料你要生出這般波折。也好,便讓你自生自滅吧,無論生死與人無尤。”
“南乾不是南燕,我的哥哥會惦記你一輩子,卻永不會受你所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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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洛言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處在一個深坑之中。
她簡單的檢查了一遍,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兒都沒有任何刀劈劍砍的損傷,就連身上的衣服都整整齊齊完好無損,心頭立刻歡呼雀躍起來,連連感概自己還真是個幸運的倒黴蛋兒!
觀察了一下,這大坑雖然有些深,可土質還算松軟,即便是洛言這樣不堪一擊的小指頭,也能輕易摳出一個供她攀爬的小坑。
更何況,洛言可是有着成功的爬樹經驗,想來爬樹和爬坑應該差别不大!
隻是理想很豐滿,現實又太骨感,那土質松軟到輕輕一扣就會散落,又怎能支撐的住一個成年人的體重呢?
洛言來來回回試了數遍,除了收獲滿身疼痛以外,還額外收到了一隻被礫石劃破的手。
她看着那鮮血直流的手掌,眼前有些暈,這這這,這種情況應該怎麽辦?!更糟糕的是她似乎對疼痛的耐受力十分弱,明明眼前并沒有可以心疼自己的人,卻還是淚水漣漣止也止不住。
“洛言,你真是個沒出息的,這點小傷,你哭給誰看……”
“洛言,你若是想死,就繼續哭好了,招惹來什麽壞脾氣的小動物,看你拿什麽來喂它!”
洛言就這樣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扯了衣服包裹住了那血流不止的手。神奇的事情發生了,當看不到那刺目的鮮紅時,她的心境也慢慢的平複下來。
折騰了這麽久,洛言疲累不堪,她背靠在坑壁之上,放棄掙紮,開始期盼有人能發現她,漸漸的竟然睡着了。
再睜開眼時,已是夜幕降臨,本就荒涼寂寥的密林又增添了詭異和陰森,若說白日裏的洛言還能一邊哭泣一邊調侃自己真是個幸運的倒黴蛋兒,到了晚上卻再沒有一點聲息,那越來越濃的黑暗已經抽幹了她所有的勇氣,她蜷縮在一起,緊貼在一個角落,捂着耳朵閉着眼睛,試圖抵抗和壓制黑暗對她的侵蝕。
平常人很難理解恐高的人,那一點點的高度怎麽就會讓人眼冒金星、手腳發軟、寸步難行;平常人也很難理解怕黑的人,若是讓洛言來選,她甯可被餓死,被毒死,被砍死,她甯可暴斃而亡,甯可淩遲而死,她也不願在黑暗中窒息而死!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六月的南乾,有看不盡的花兒,也有下不完的雨。剛開始還是細細密密落在身上像是輕柔的慰藉,很快便大滴大滴的砸了下來,坑裏積起了水,越來越高。
洛言心想,這哪裏是放過自己,分明是苦大仇深的追命人給她換了一種更解恨的死法。
雨勢越來越大,沒有絲毫減弱的迹象,洛言下半身泡在水裏,頭被傾盆而下的雨水沖刷的昏昏沉沉,神思迷離中已是在想死後的境況了。
在人間她是無依無靠的孤女,到了陰間她仍是孑然遊蕩的孤魂,下輩子能不能讓她有一個親人,一個就夠了。
這樣想着洛言笑着閉上了眼睛,真好,哥哥……
“嘩嘩嘩……”世間仿佛隻剩下了一種聲音,從四面八方湧過來的雨水終于把那深坑填滿,再也看不到洛言的蹤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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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林的一處高地上,一站一坐有兩個人。
那站着的是個年歲不大的少年,他居高臨下的望着坐着的那個人,目光中滿是不恥和譏諷。
“大師兄,我還這樣小,你們就在我面前毫不避忌的摟摟抱抱,您覺得合适嗎?”
“阿信,醫者眼中無男女。”
那坐着的年輕人回的坦蕩,卻惹來小師弟阿信更加不屑的嘲諷,“大師兄,既然如此,那你挺累了,讓我也抱一會兒呗!”
不出任何意外的,阿信小師弟果然如願以償的收到了一個警告的白眼,心中雖然仍是不服氣的很,卻還是老老實實蹲在了自己師兄面前。
“大師兄,她怎麽樣了,還能活嗎?”
年輕人把手搭在懷中之人的脈搏之上,探了數息的時間後,才慢慢開口:“把清靈丹拿過來。”
“什麽!”小師弟阿信立時從地上蹦了起來。
“大師兄你瘋了嗎?!”
“你……你肯定是個假的!你絕對不可能是我那冷漠又小氣的大師兄!”
“再說了,她隻是失了一點血,又淋了大雨有些風寒,怎就誇張到要用清靈丹了!”
“你!你莫不是看上她了!”
年輕人将身上的蓑衣露了一絲縫隙給小師弟看,“你覺得,這滿面的血污泥垢我能看的上嗎?”
小師弟阿信想想也是,卻仍是猶猶豫豫不想将那清靈丹拿出來。這次那年輕人發怒了,他厲聲斥責着:“阿信,速速拿來!”
“雲中醫者,不染塵埃是非,你倒好,一下子便惹了兩處禍端!”
“萬事萬物,千絲萬縷,你可知,你那貪玩逞能的舉動,可能會改變千千萬萬人的命運!”
“到現在,你還不知悔改!”
小師弟阿信被斥卻不敢回嘴,更何況他還從沒見過大師兄發這麽大的脾氣,于是将那玉瓶中唯一的一顆清靈丹遞給了師兄。
年輕人接了卻又發起愁來,這丸藥要怎麽喂她服下去?他從腰間取了水袋,自言自語:“醫者眼中無男女。”随後喝了水将藥丸放在了自己嘴裏,俯首喂懷中人吃了下去。
小師弟阿信已經完全看不下去了,索性轉了過去自行回避。
這清靈丹不愧是雲中聖藥,隻一小會兒,那懷中的人就有了動靜,她并不清醒也沒有什麽力氣,卻回抱着年輕人不肯讓他離開,嘴裏還不斷的輕喃:“哥哥……哥哥……”
哥哥?年輕人心中疑惑,并未聽說她有什麽哥哥啊?
雨仍然緊緊的下個不停,年輕人感受着懷裏人仍然滾燙的身軀便對着小徒弟阿信說:“把你的蓑衣也給我。”
……
後半夜的時候,雨終于停了,到了清晨,明媚的陽光早早就出來普照着大地。這時候的密林完全沒有了晚上的陰森恐怖,反而處處是被雨水洗刷過的清新和綠意。
仍舊是那個大深坑,隻是這會兒深坑裏的水已經滲透褪去了大半。
“師兄,你這樣就有些過分了啊,就算你從不憐香惜玉,也好歹找塊幹燥的地方扔下她,再把她泡在水裏,我們昨天的那顆清靈丹就白用了呢!”
小師弟阿信念念叨叨,從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那大師兄的所作所爲,他就沒看明白過,你究竟是想救人呢,還是害人呢!
那年輕人,把人重新放到還存留有不少積水的深坑裏後,才簡單的解釋了一句。
“不慘一些,怎麽能讓人心疼後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