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林逾靜微弱的鼾聲，李峥拾起了帶過來很久，卻一直沒時間看的閑書。
書卷氣像是一位老朋友，它永遠不會像瘾那樣勾着你，但當你忙完了事情，與它相約的時候，卻又随時環繞你左右。
垂垂日落中，李峥左手握書，右手拍靜。
他已想不到比這更簡單，更奢侈的享受了。
然而，快樂守恒就像一條魔鬼定律，無論什麽時候都不會放過你。
當同事們散會忙完了事情一個個回來收拾工位的時候，對他們來說……
這一幕既不簡單，也不享受。
還要躲着走，怕發出聲音。
“啊……”
“就這麽嚣張麽……”
“雖然明明知道，但親眼見到還是很受刺激啊……”
“這辦公室沒法待了！”
但唯有一個人，他面露微笑，深藏功與名。
陳鴻兵遠遠向李峥投去了一個男人的眼神。
看吧，老男人的招，穩不穩？
好消息是，李峥和林逾靜并沒有參加晚宴，這避免了很多誤傷。
畢竟，以趙振華爲首的一些人，已經明顯透露出了不醉不休的主題。
高中生在這種主題中，通常都會被年長的人拉着碰杯，被迫聽一系列車轱辘話，還要連連點頭稱是，硬着頭皮當捧哏，體驗是很差的。
于是，他們倆回到了最初來文海的那個小區前，回到了那個東北菜館，兩個人分一瓶啤酒，對着遠處燈火通明的發射塔架隔空碰杯。
李峥：“咕咚咕咚……啊……！”
林逾靜：“唔咚唔咚……唔……！”
相視一笑後，開始低頭吃東北大餡兒餃子。
别問，問就文化入侵。
聽着周圍人激情澎湃地争執黃二的世界排名，李峥和林逾靜也是默契對視，笑而不語。
别問，問就享受簡單。
的确，曆經了這麽久的工作，不倦是不可能的。
就算是學習，李峥也從未連續八個月專注于同一個科目。
也許某天還會來這裏，但那一定是花花世界裏學一圈之後的事情了。
保持笑而不語的狀态很久後，林逾靜逐漸轉頭望向了自家陽台。
“要不……多待兩天？反正有地方住……”
“後天是數學國決了，我得趕到湘北去。”
“哼！”林逾靜杯子一放，這就開始跺腳了，“不高興！”
“……”李峥撓頭道，“要不趴下睡會？”
“不是什麽事都能睡過去的啊。”林逾靜呼扇着手到，“情商，要用情商哄的，快想想。”
沒辦法，現在李峥是下位者，需要适度滿足上位者的無理要求。
可數競這種事，不好鴿的。
一方面自己本就打算把重點逐漸挪向數學，另一方面還有基礎學習階段最後的任務【五子登科】。
再說已經鴿了歸見風一次了，說到底還是想吸他的。
李峥微微皺眉，眯着眼望向林逾靜。
林逾靜正側着頭，似氣非氣的樣子，雖然很叫嚣，但好像并沒有那麽強勢。
仔細想想，她也知道學科競賽對于自己的意義，總不該逼着自己做出犧牲。
“渣猹……”林逾靜見李峥猶豫不決，這又開始歪嘴咬牙了，“情商呢情商呢，還要我主動說嗎？”
“……”李峥眼兒一瞪，意識到了什麽。
李峥抽出手機。
兩分鍾後，傲然起身。
“走。”
“？？”
“回去收拾東西。”李峥笑着伸出右手，“一起去湘北。”
“！！！”林逾靜一擡手，緊接着又是一縮，“誰要跟你一起去啊……我還沒答應呢……”
“哦，那我退票了。”
“不許退！！！”
“哈哈哈。”李峥上去拉着林逾靜就跑了起來，“爲了省錢，我訂的淩晨航班，我們得跑回去了。”
“等等啊，等等啊！”林逾靜被拉得瘋狂倒腿兒，回着頭喊道，“等等……”
“沒事，我拉着你跑得快。”
“不是這個問題。”林逾靜憋了半天終于喊出來了，“還沒結賬呐！”
此時，老闆的罵聲才姗姗來遲。
“現在大學生都這樣嗎？都興吃霸王餐嗎！！！”
同樣是此時，李毅收到了霸王短信。
【協程旅行網：您已成功預訂機票……570元……】
【協程旅行網：您已成功預訂酒店……2380元……】
老李床頭驚坐起。
“不是有工資了麽！！！”
……
回到發射場的時候，大隊人馬仍在餐廳對酒當歌。
二人小心翼翼趴在門前，怎麽看都沒有收場的意思。
還是沈聽瀾發現了他們，趕緊把眼前的人應付了，快步走了出來，推着二人趕緊往外轟。
“你們趕緊走……可别讓趙振華他們看到……”
“是，我們就是要走呢。”李峥點頭道，“我之前給您打過招呼，明天要提前走，去湘北參加數學競賽。”
“嗯，我知道。”沈聽瀾點了點頭，來回看了看二人。
發現手是拉着手的。
且女兒羞澀低頭，根本不敢看自己。
“啊……”沈聽瀾嘴巴一張。
完了！
女兒大了，留不住啦！
雖然早就預料到會有這一天……
可這也太突然啦！
再看李峥。
即便負手而立，也沒有那麽不怒自威了。
不僅不威，而且很危。
你也知道這麽快就抱走我女兒是一件不好意思的事情？！
“唔……”林逾靜見媽媽半天不說話，有點害怕地縮到了李峥身後。
“咳……”李峥咳了一聲，頂住壓力說道，“我給靜靜定的和薊京隊相同的酒店，單獨房間。”
靜靜？！
沈聽瀾瞪眼了。
靜靜是你叫的嗎？！
好吧，是你叫的。
可怎麽就這麽不爽呢！
怎麽養了這麽多年的女兒，突然就要姓李了呢……
雖然有心理準備……
沈聽瀾神情幾經流轉，終是繞過李峥拍了下女兒的腦袋。
“行了，出來吧。”
“唔……”林逾靜低頭挪了出來，好像犯了很嚴重的錯誤一樣。
“哎……都這樣了……我能怎麽辦啊……”沈聽瀾攤臂道，“我不讓你去，你們還不得私奔了不成？”
“嘻嘻……”林逾靜一下子就笑了，上去拉着媽媽的胳膊搖晃起來，“陪他考完就回家。”
“愛回不回。”沈聽瀾哼笑搖頭，“潑出去的水啊……”
林逾靜見狀趕緊抓了抓李峥，小聲道：“快說兩句，渣猹……”
“要不……”李峥看着沈聽瀾道，“我也一起回？”
“啊……”沈聽瀾看着李峥真摯的雙眼，實在是不好拒絕了，隻好嗽了嗽嗓子道，盡量有威嚴地說道，“出門在外，可要保護好靜靜。”
“沈阿姨放心。”李峥握拳點頭，“峥在靜在！”
關于這一點他還是有信心的，畢竟一直存着遊戲币，随時可以投資到格鬥術上，用戰狼的級别保護靜靜。
“好了好了，那就收拾去吧。”沈聽瀾沖餐廳努了努嘴，“明天等他們酒醒了我再說，不然現在就該拉着你開喝了。”
“那謝謝沈阿姨了。”
“也祝你再拿個全國第一。”沈聽瀾無奈一笑，最後揉了揉林逾靜的腦袋，“别太纏人，李峥是去考試的。”
“我知道。”林逾靜咯咯一笑，“我數學比他厲害多了，幫他備考。”
“哦哦哦？”李峥這就不幹了，“你不妨先把之前的複賽卷做一遍，得分比我高再說。”
“做就做。”林逾靜充滿敵意地眯起眼睛，“好了，就當是下周的決鬥提前進行吧，我在飛機上随便搞一下就能赢了你。”
“飛機上做？這可是你說的啊。”
“我說哒！！”
“可以，就喜歡你的嚣張勁兒。”
沈聽瀾看着二人的身影在打打鬧鬧中遠去。
難免有些不舍。
這個家，如果連靜靜都走了，真的就有點冷了……
略微的傷感之中，陳鴻兵端着酒杯湊了過來。
“怎麽了？我看李峥和靜靜剛才過來了？”
沈聽瀾瞪着酒杯道：“你不是不喝了嘛？我看你幹杯幹得比誰都勤！”
“白水。”陳鴻兵笑着舉杯搖了搖，送到沈聽瀾眼前。
沈聽瀾一聞，還真是白水。
“可……我明明見你從酒瓶裏倒出來的啊。”
“那我真拿保溫杯倒他們不得急了？”
“可你臉也挺紅的啊。”
陳鴻兵一笑，又從兜裏抓出來一把辣椒粉：“耍詐不得耍全套？”
“……”沈聽瀾終是捂臉搖頭，“還真有你的。”
“我記得李峥是要去競賽吧……”陳鴻兵晃着杯子，沖遠處努了努嘴，“靜靜也跟李峥去？”
“嗯，應該是一會兒就走。”
“嗨，挺好的，說走就走，痛痛快快的。”陳鴻兵喝了口白水笑道，“航天留不住李峥，你也留不住靜靜，放吧，不放還能怎的？”
“我知道。”沈聽瀾依然掩着面，“就是……真看到靜靜縮在一個男孩子後面……說要跟他一起遠行……你知道那種感受吧？”
“太知道了，我女兒又不是沒嫁過。”陳鴻兵咳了一聲，忽然有些羞澀，看着另一邊的牆有一搭無一搭說道，“你們家那個地方啊，朝向不好，陰氣重，地方也小。這靜靜都走了，要不你也搬個大點的地方住吧，日照足，寬敞……”
“……打住。”沈聽瀾吓得背過身去，“你喝多了……”
“我說真的呢，聽瀾，再說你知道我一滴也沒喝。”陳鴻兵咽了口吐沫，晃着杯子裏的白水道，“你要相信我，我今天能不喝，以後也能不喝。我自己，多活幾年少活幾年無所謂，但我不想拖累别人，不想自己屎尿不能自理的時候還讓一個老太太伺候我。要伺候，也是我伺候你。”
“……行了。”沈聽瀾悶頭就要溜。
“聽瀾，再聽我兩句，就兩句。”陳鴻兵猛然回身道，“去你們學校招聘的時候，我第一眼見到你就知道自己在想什麽，但我不能。一，我結婚了。二，我很功利，在得力下屬和心愛之人之間，我選的是前者。”
“你跟那個孫子結婚的時候，我出差了沒去。其實我沒出差，自己在家裏喝酒呢，我知道自己在想什麽，但我不能。”
“再後來，我前妻跟個老外跑了，她抱着孩子出國的時候，我也知道自己在想什麽，但我不能。”
“然後，那孫子也跑了。”
“我更知道我在想什麽了，可我貪，我貪事業，我不敢想沒了你我還怎麽工作，有事就跟你商量，已經成爲我工作的唯一習慣和最大動力了。”
“現在，黃二成了。”
“我也不貪了，事業也無所謂了，滿腦子就剩下饞你了。”
“對不起，這句話遲到了20幾年。”
“這麽一看，我也是個孫子……”
“沒辦法……我想不出什麽中聽的話。”
“能做的，也就是把心窩子掏出來，給你看了吧……”
陳鴻兵說到最後，話也不虛了，腿也不哆嗦了，直挺挺道。
“我就這樣了。”
“行不行的，給個話。”
“……”沈聽瀾回身瞪了過來，“你還真就不會說中聽的話啊！什麽‘饞’，什麽‘行不行的’，你當買大白菜呢？”
“……”陳鴻兵撓頭傻笑道，“那不行我就走人呗，磨唧個啥。”
“我說不行了麽？”
“那就是行了！”陳鴻兵眼睛一亮。
卻見沈聽瀾擡起一根手指：“半年。”
“什麽半年？”
“半年不喝酒，不抽煙。”沈聽瀾晾着手指道，“做到了再談。”
陳鴻兵眼兒一瞪，擡手便把手裏的酒杯砸在地上：“我回去就把家裏的茅台全給砸喽！”
正說着，趙振華晃晃悠悠走到：“怎麽了嘛，摔什麽杯子……沒喝好還是怎地？”
陳鴻兵瞬間變臉兒，扶着牆拉着長音便要撿地上的杯子
“我——我——我沒醉——接着喝！”
“嗨呦！”趙振華大笑道，“你今兒這量還真是不行啊！”
“我——行！我現在——就把杯子給你——給你拼上！”
“算了，算了……”趙振華呼喝道，“聽瀾扶他回去吧，這邊差不多了。”
“好……”
直到下了樓梯，陳鴻兵才敢恢複正常，看着若有所思的沈聽瀾道：“你想啥呢？”
沈聽瀾一臉嚴肅：“要搬你搬，靜靜得有家回，不回你們家。”
陳鴻兵像小雞子一樣連連點頭：“你點頭我立刻卷鋪蓋過去！我那房子賣了，給咱閨女兒子買學區房去。”
“還有，假如你真的能堅持半年，我是說假如……那也不要再辦什麽事兒了，低調就好……”
“低調，一定低調，就跟最好的朋友喝……吃一頓！”
“經濟上分開，該你女兒的留給你女兒，該靜靜的給靜靜。”
“别啊，都給李峥吧，我女兒都不是中國人了，給他娘的給。”
“是給靜靜，不是李峥。”
“那靜靜的不就是李峥的？不都是兒子閨女的。”
“我怎麽感覺你就是想利用我，好讓李峥叫你爹？！”
“我承認确實這麽想過……”
“！！！你直接找李峥去吧，就在前面，追去吧，去吧去吧！”
“别生氣，就是想了一下，讓那小子叫爹得多痛快啊……”
“痛快吧，自己跟自己痛快去吧。”
“哎呀我錯了嗎？都是我的錯……”
……
次日淩晨，五點半。
當林逾靜像是被趕的鴨子一樣終于坐上飛機，想迷糊一覺的時候。
李峥，他掏出了一沓試卷。
“喂喂喂，還早呢。”李峥友善地幫林逾靜放下了小桌闆，連紙筆一并擺了上去，“請。”
“哎————呀————”林逾靜委屈抓頭，“不要了嘛…………”
“要的。”李峥搓手冷笑道，“機場打印店很貴的，不要辜負我……我爸這20塊錢。”
“明天再做嘛——”林逾靜靠在椅背上，無力地晃着李峥的胳膊，“聽我的聽我的，這星期我最大……”
“那就當你認輸了吧。”李峥笑着搖了搖頭，“下周就該聽我的了，項目我都想好了，36種玩法，72套造型，我現在就開始服裝和工具上的前期準備了。”
“！！！”林逾靜硬是眼兒一瞪精神起來，俯身抓起了試卷，“渣猹，我睡着都能把你赢喽！”
“來吧，赢給我看。”
林逾靜使勁抓了抓臉，嘟嘟着說道：“幫我要杯咖啡。”
李峥當即擡手招來空乘大姐：“麻煩來兩杯咖啡，特濃的。”
“抱歉先生，我們這個是經濟航班，餐點和飲料是要付費的，咖啡45元一杯，您可以現在預訂，但要起飛平穩以後我們才能提供。”
李峥這才想到，自己買的是廉價航班。
“那來一杯吧……”
“兩杯。”林逾靜從兜兜裏掏出百元大票遞了過去。
“好的。”大姐笑道，“好久沒看到年輕人用現金了。”
“我媽昨晚塞給我的。”林逾靜可能是精神恍惚，想也不想就把情況說了出來。
“啊……真好啊……”大姐轉身就要走。
林逾靜卻又忽然擡頭：“姐姐，我們大約要飛多久。”
“差不多一個半小時吧。”
“！！！”林逾靜瞪着卷面上“150分鍾”的考試時間掙紮着問道，“這種經濟航班……會……經常晚點的吧……”
“我們這個時間絕對不會。”大姐說着晃了晃手表，“七點半以前，準到。”
“啊……”林逾靜看着卷面，絕望地望向李峥，“你坑我……”
“我有什麽辦法，你自己要求的。”李峥攤臂笑道。
“是你逼我拿出全力的。”林逾靜說着掏出了小辮繩甩了過來，“給我梳小辮！”
“這個，真不會……”
“學，你不是喜歡學習嗎！”
“等等我找個視頻啊……”李峥冷笑着打開手機，“叫嚣吧，等到下禮拜，36種、72套，我橫着來，我豎着來，我排列組合着來，有多少種組合來着……對，2592……”
“唔……”林逾靜在巨大的壓力下抓起了筆。
輸了，是要被搞死的。
就算不死也會羞恥死。
絕對，絕對，不能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