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李峥看着熊貓尾巴躍躍欲試，恨不得要揪一把的時候，林逾靜突然嚴肅轉身，擡手擋在嘴前，示意李峥收聲。
同時，房間内傳來“唔唔”的哽咽聲，斷斷續續的。
林逾靜指着房間内道：“從我回來到現在，她一直在哭……這麽一想昨天她就不太對。”
李峥此時才意識到，林逾靜叫自己來的原因，原來是室友的情緒問題。
可你們陌生女人之間的事情，關我情商小王什麽事？
不過，按照林逾靜的腦回路來說……
李峥意識到事情并不簡單：“你的意思是……我情商高，我來勸？”
“倒也不是這個……”林逾靜猶豫了一下，才抻着熊貓的白肚皮說道，“剛剛她們老師敲過門，我沒給開，是個男老師，一會兒和聲細語，一會兒又兇巴巴的……現在好像找酒店的人要門卡去了……我倆都害怕……”
“！？！？”李峥頓時雙眼圓瞪，火氣瞬間上頭，恨不得要從眼睛裏噴出來，“我今晚不走了，就守在這裏，他再來我幹死他。”
“也……不用……”
“别說了，這事兒現在跟你沒關系了。”李峥話罷，當場盤膝坐在門口過道處，不給林逾靜半點回絕的餘地，“我就坐這裏，一眼不會往裏看。”
林逾靜一愣，共處一室，本來她還會多想一些，但見李峥毫無瑕邪，直愣愣地瞪着門口，這倒也說不出什麽了，隻剩下一陣心暖。
“那你等等……我給你拿被子毯子枕頭……”
林逾靜這便回身走進房内，扯過被子抱了起來，同時沖另一張床上抱膝哽咽的女孩道：“放心，沒事的，我同學來保護咱們，他跑五千米不帶喘氣的。”
“嗯……”女生呆呆應了一聲，然後把自己多餘的枕頭也抓了起來，“謝謝了……”
“沒關系，讓他用我的就好了。”林逾靜也沒去拿，自己抱着床具走到了李峥面前，俯身鋪展開來。
看着她認真鋪床的樣子……
李峥本來老法海一樣剛正的神色，突然有些松動……
然後咽了口吐沫，掏出手機，發信給祁英男。
【李峥：睡吧，我今晚回不去了。】
【祁英男：………………】
【祁英男：那我也隻能，祝君武運昌隆了……】
【祁英男：無論如何，明兒你得好好給我講講啊……】
【祁英男：你……好好的吧，不打擾你了……（擦臉哭）】
“唔。”林逾靜拍了拍鋪好的被子和枕頭，“躺這裏。”
“等等再躺，還不困呢。”李峥根本不敢去看，隻擺了擺手，“你去睡吧。”
“那……你也早點休息吧，那個老師也不一定會再回來了……”
“知道了。”
林逾靜同樣也不好意思多看李峥，這便又起身折返，坐回自己床前。
她本也不是一個愛管閑事的人，看着依舊抱膝抹眼淚的女生，隻歎了一聲，便蓋被躺好，探出手問道：“那我關燈休息了？”
“對不起……”女生哽咽道，“我……我這邊的可以不關麽……我害怕……”
“那就都不關了吧……”林逾靜這便又收了手，自己卷進了被窩，“早點睡吧，有他守門可以的。”
“那位……”女生不好意思地問道，“該不會是李峥吧……”
“是我。”李峥遠遠應道，“你如果覺得不适，我可以搬到門外。”
“沒事……沒事……很感謝……”女生忙說道，“你們兩個這樣……真好。”
李峥和林逾靜同時老臉一紅，也不知該如何回應。
女生也沒再說什麽，能感覺到哽咽稍微緩和了一些。
時間就這麽一分一秒過去，李峥就這麽幹坐着，感覺每一秒都是說不出的難熬。
他實在是一點也不困，但又沒什麽合适的活動。
偏偏手機電量還快見底了，出門的時候怎麽沒想到要帶充電器……
要不叫林逾靜過來聊會兒天？
算了，太奇怪了。
就這麽熬了十幾分鍾，感覺好像有一個小時那麽久。
他并不知道，其實林逾靜此時也十分難熬。
要不陪渣渣聊聊天？
算了，太奇怪了。
随着女生抽泣的聲音逐漸止住，李峥也終于打了個哈欠，感覺到了那麽一點點困倦。
正在他準備順勢躺下睡覺的時候，樓道裏傳來了說話的聲音。
“先生，我們真的無權開客人的房間……”
“是學生，我的學生，就是參加競賽的考生。”
“這我知道，可還是不能開。”
“剛剛不是跟你們說了麽，她決賽沒考好，情緒非常消沉，随時可能想不開。”
“我們還是建議您先電話聯系一下。”
“她電話早就關機了，父母都聯系不上，裏面座機也拔掉了，你讓我怎麽辦？”
“那至少，請她的監護人來授權，我們還可能幫忙。”
“我不是說了，她父母都不在本地。”
“可我們真的不能給您開……”
“那出了事誰負責？上吊割腕了誰負責？你？”
“……”
“行了，朋友，我也沒有難爲你的意思，我是她的老師，教了她兩年了，我的身份證和教師證都在這裏，請你相信我，我真的是害怕自己的學生尋短見。你給我開門，絕對不會有任何麻煩，反而是在消除麻煩。”
“我知道了……您先試試溝通，我确認一下情況。”
“好。”
接着，門鈴響起。
本來已經停止哭泣的女生“啊”地尖叫一聲，本能地拉來被子躲了進去。
李峥更是一個激靈，原地起身。
“小茜？姚小茜？”老師也怕打擾到别人，用不輕不重的音量說道，“你還好吧？沒考好沒關系的，咱們明年再考，咱們先出來，老師陪你吃點東西好不好？”
李峥這麽長時間，也聽了個大概。
這位名爲姚小茜的女生，似乎是決賽失手，情緒過于低落，老師怕她尋短見才來的。
如此看來，也不該隻因一面之詞就斷定人的好壞。
但李峥依舊留了個心眼兒，沒開門也沒說話，而是沖起床走過來的林逾靜遞了個詢問的眼神。
林逾靜立刻上前說道：“她沒事，正睡覺呢，有什麽事明天白天再說吧。”
“哎呀……”老師焦急道，“這位同學，你不知道，姚小茜一直都心很重，很容易懷疑自己，就是有點抑郁症的那個意思，這種情況交給我們老師處理好不好？”
這話聽起來沒毛病，但李峥聽着這個語氣，總覺得有些不對。
尤其是“有點”抑郁症，和交給老師“處理”，聽起來總覺得很刺耳，不太像是關心學生的老師該說的話。
接着，門外旁邊的人說道：“這位女士，請你放心，我是酒店的大堂經理，有我在場，一定會保證你們的安全。”
老師緊跟着說道：“同學你看，酒店的人都來了，我的教師證、身份證人家也都确認過了，真的完全沒問題。我這麽晚還折騰，也是怕姚小茜出什麽事情，求求你幫幫忙好不好？”
一堆老社會的話堵過來，林逾靜立時也不知道該唔什麽了，趕緊拽了拽李峥的袖子。
李峥考慮再三，還是沒有說話。
爲了兩個女生的面子着想，自己能不露面是最好的。
他這便亮出手機，打了一段話給林逾靜看。
林逾靜照着手機說道：“那你先把學校名稱和你的名字告訴我，我跟她确認一下。”
“彙湖中學，秦凱旋。”
李峥和林逾靜同時抽了口氣。
彙湖的？？？
李峥連忙又遙控林逾靜說道：“那……你等等哦。”
老師歎道：“沒關系，我等多久都可以，不過現在姚小茜的情緒很不穩定，我也不知道她會怎麽說。”
李峥這邊，根本沒聽他在說什麽，隻是湊在林逾靜耳邊小聲嘀咕了一番。
林逾靜點頭應了，趕緊跑回房，趴在床上，揪開姚小茜杯子的一角說道。
“你不想見老師，是因爲沒考好麽？”
被子裏的人哭着搖了搖頭。
“那你在怕什麽？”
“我……我……”女生急得又哭了出來，“我想等媽媽來接我……别開門，千萬别開門……我害怕……害怕老師，害怕同學……你千萬别開門……求求你了……他會抓我走的……”
“唔……”林逾靜聽得自己也哆嗦起來，“不開……放心，不開……”
安撫好姚小茜後，林逾靜又匆忙跑到門口，把姚小茜的狀态告知了李峥。
李峥猶豫再三，搖了搖頭，打出一段話給林逾靜。
“她說父母會來接，請您不要擔心了。”
“同學，她父母都在國外根本回不來。”老師焦頭爛額說道，“我不是告訴你了，她心理狀态很不穩定，在這個考試結果的刺激下，你自己的安全都成問題。”
林逾靜這次沒看李峥的指示，自行說道：“她還說你是來抓她的。”
“這怎麽可能？這不正是她精神錯亂的表現麽？”老師扭頭沖大堂經理說道，“情況你也看到了，就是這樣。”
大堂經理權衡再三，終是說道：“抱歉先生，現在這個情況，我們沒法開門，一定要開的話，至少需要監護人的授權。”
“好好好，我這就給她父親打電話。”
“不是……我也不知道您聯系的是不是她父親……”
“證件和授權書都拍給你總可以了吧？”
“嗯……這樣應該是可以了……這種情況就可以走正規流程了，麻煩您跟我去一趟禮賓部。”
“走走走。”老師沖房間道，“小茜，沒事的，還有明年，你千萬别多想啊。這位同學，你真的不能開一下門麽？”
李峥當即搖了搖頭，林逾靜也再次拒絕了這個要求。
外面的老師歎了口氣，這便與大堂經理一同離去。
也許是虛張聲勢，也許他真的能拿到姚小茜父親的授權。
如果真是那樣，房間裏的這道物理反鎖恐怕也撐不了太久。
時間緊迫，李峥跟林逾靜确認姚小茜衣冠整齊後，立即進屋走到床前。
“同學，如果有什麽隐情的話，你完全可以相信我，我來幫你做主，但如果真的如那位老師所說，恐怕我也沒有攔在這裏的理由了，我隻能和林逾靜回避一下，按照酒店程序解決這件事。”
女孩隻是在被窩裏哭，一個字都沒有，也許是哭得太厲害了，一個字都說不出。
李峥歎了口氣，沖林逾靜搖了搖頭：“如果人家父母認可的話……這樣我真管不了了……”
“……我試試。”林逾靜爬上了床，隔着被子拍着女孩的身子說道，“第一天的時候……我看你都挺好的，不像是那個老師說的，神經病抑郁症什麽的……與外面那個人相比，我真的更願意相信你。”
女生哭着點了點頭：“謝謝……我真的沒病……就是害怕……爸爸也不站在我這邊，非讓我跟老師走……我好害怕……隻想讓媽媽來接我……”
不得不說，女生之間溫柔的溝通，比李峥這樣直白的邏輯對話，要有效的多。
“所以……到底是什麽事啊……”林逾靜輕輕揉着她問道，“你如果覺得自己安全會出問題，總該告訴我們保護你的理由吧？”
女生再次陷入哭泣，一個字也不說了。
林逾靜又試探了幾次，終是歎了口氣，沖李峥道：“要不，咱們出去夜跑吧，回來就沒事了……”
“别……”女生哭道，“别讓他們進來……”
“那你倒是說一下原因嘛……我也是剛剛才知道你的名字，這種情況隻能相信你父親和老師的判斷了……”
“唔唔唔……”又開始哭了。
不得不說，從她現在的反應來看，有心理問題的幾率似乎更大一些。
但此時，李峥卻忽然眼兒一瞪。
确實，她前言不搭後語，莫名其妙，既害怕又什麽都不說，單獨看更像是類似抑郁症的表現，綜合考試沒考好的刺激，的确存在尋短見的可能性。
但這些推斷，都是建立在整場考試，一切正常，無人作祟的基礎上的。
如果反過來看。
假設彙湖确實存在舞弊。
那她又怎麽可能沒考好呢？
走到決賽的選手，不可能連抄過的題都不會吧？
再聯系外面老師的焦急與她無端的恐懼。
确實存在另一種可能。
李峥忽然一愣，想到了之前房間裏與祁英男的對話。
他好像回到了衛生間的鏡子前，看着祁英男對着鏡子裏的自己，沉沉點頭。
【用這種方法拿到的成績，是對我一生的侮辱。】
李峥突然有些感動。
憨憨啊。
原來你是認真的。
李峥擦了把眼睛，晃了晃頭問道：“姚小茜對吧？我想我理解你了——你是不是因爲某種原因，不能告訴我們你到底在怕什麽？”
被窩裏的人終于點了點頭。
“沒關系，你根本就不用告訴我。”李峥輕聲道，“題面和定理我都了解了——這道題，我能解。”
李峥說着，坐在了對面的床邊，靜靜地展開叙述。
“彙湖中學在競賽培訓的過程中，講過很多例題，這本是很正常的。”
“但當你開始決賽理論考試的時候才發現，其中竟然有幾道是決賽真題。”
“對麽？”
被窩裏的人顫抖不語。
林逾靜一驚，想要問什麽卻被李峥制止。
李峥繼續說道。
“而你，是個好孩子，一直很努力地準備物競，我猜你也很喜歡物理，像我一樣，像林逾靜一樣。”
“當你發現自己的學校洩露決賽真題的時候，你會恐懼，會顫抖。”
“會憤怒。”
“多年的努力與對物理的熱愛。”
“被一幫狗東西碾得粉碎。”
“你連筆都快捏碎了。”
“至于你另外的14位同學，當然也發現了這些。”
“但他們，更多的是驚喜，是興奮。”
“而你，做出了不同的選擇。”
“爲了守護内心的純淨，你放棄了那幾道講過的題。”
“最終得到了一個慘到掉渣的結果。”
“這在全世界99.999%的人看來，是一種極端愚蠢的行爲，是缺心眼，是混賬不如。”
“但請你一定相信我。”
“你并不孤獨。”
“這間房間裏的人，甚至外面的很多人。”
“會做出與你相同的選擇。”
女生的顫抖更加厲害了，但哽咽的聲音卻小了很多，亦沒有否定。
李峥此時已是滿面肅然，甚至他自己也有些顫抖。
因爲這他媽的竟然是真的！
林逾靜也顫顫地扶上了李峥的肩膀。
而李峥，盡量克制着憤怒說道。
“雖然你選擇了正直，但卻沒有面對它的勇氣。”
“你無法面對同學，你無法面對老師，你更不敢把這件事說出去。”
“你隻敢和父母說，隻敢一個人哭。”
“可怕的事發生在今天晚上。”
“當今天的成績公布後。”
“同學們，和那位秦凱旋老師，紛紛向你投來了異樣的目光。”
“甚至是異端的目光。”
“他們在質問你。”
“爲什麽，你沒有拿高分。”
“爲什麽，你沒做那幾道題。”
“你想獨善其身？”
“你到底在想什麽？”
“這讓你透不過氣，怕得要死。”
“你隻好把自己關起來。”
“誰也不敢見，什麽也不敢說。”
“而秦凱旋看到你這個狀況，反而愈發慌張，生怕你把這件事說出去。”
“于是想方設法，想提前帶你走。”
“而你的父親，眼見事情已經發生，爲了保護你，很可能會同意讓學校暫時監護你，直到他回來。”
“畢竟，現在的你，把事情說出去，隻會迎來更慘烈的結果。”
“我想說的是……”
“你怕，外面的人更怕。”
“但沒關系。”
“我不怕。”
“我剛剛說的話，現在依舊作數。”
“無論有多可怕。”
“我來幫你做主。”
此時，被窩裏的人“哇”地哭了出來。
不再是之前壓抑的哽咽，而是嗷嚎大哭。
哭聲中，李峥冷冷起身：“沒事的，你跟老師走吧，他不會傷害你，接下來的事情交給我們。”
話罷，他轉望林逾靜：“我們去夜跑。”
“唔……”林逾靜歎了口氣。
她知道，這種時候讓女生站出來，需要太大太大的勇氣了，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現在和李峥出去，也隻是善意地回避一下，撇清關系，免得将來學校裏的人再難爲她。
二人默默走至門前，林逾靜順手拿起外套披在了身上：“不跑了，就走走吧。”
剛要開門，突然房間裏一陣咕噜噜的聲音。
轉眼，女生光着腳，腫着眼睛跑了出來，一把撲到了林逾靜懷裏。
“謝謝……謝謝你們……對不起……我……我害怕……”
“唔……”林逾靜無奈一笑，輕撫着女孩的頭發，“沒事沒事，背叛同學這種事，想想就害怕，換我我也不敢~”
“不，你敢……”李峥咽了口吐沫，“你不僅是敢，你是根本不在乎……你就是這麽強大……”
“渣渣！情商突然低了，唯一的優點也沒啦。”
“我這不是活躍一下氣氛麽。”
“謝謝……也謝謝你，李峥……”女生努力站直，擦了把眼淚，向李峥伸出右手，“唯有你們拿冠亞軍，才是唯一令人信服的事情。”
李峥握着她的手笑道：“你也别太早放棄，搞不好有重賽的，到時候歡迎你回來堂堂正正拿個成績，重新證明你的母校。”
“謝謝你的鼓勵……但這個……不可能的……”女生抽縮着說道，“你們兩個……太……太強了……我什麽都不是……但我還是說說我的真實想法吧……就……就到此爲止吧……沒意義的……甚至有可能……我站出來揭發……都是沒意義的……”
“你說的是沒結果，并不是沒意義。”李峥搖了搖頭，轉身按下了門把手，“我以前和你一樣，不願意爲沒結果的事情努力，直到我認識了一個屎很多的家夥，他爲今天創造了意義，爲明天送上了結果。”
“你聽不懂渣言渣語，我幫你翻譯。”林逾靜握着姚小茜的雙手道，“我們的努力，也許确實無法改變今年的結果，但明年，至少會好起來，我們都是準備在這個國家與物理共度一生的人，這個結果，對我們來說足夠了。”
姚小茜聞言，雙目一紅，淚水再次噴湧而出，哭得蹲到了地上。
“你們……太強了……我真的……對不起……對不起……我還是害怕……”
“好了，我們真該走了。”李峥輕輕打開了門，“被你們老師撞到和我這種人在一起，你怕是更麻煩了。”
然而他剛要邁出步子。
林逾靜突然一推，将門咣地又撞上了。
李峥更一轉頭，便撞見了林逾靜雙眼炸出的光彩。
“想到了！”林逾靜抓着李峥的肩膀跳了起來，“既能保護她，又能揭露真相的方法，想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