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室外的樓道裏，付雪峰訓起了話。
“趁監考不注意舔一下子，那是最後沒招的招。”
“你們兩個的水平，這麽玩兒是作賤自己知不知道？”
雖然内容是訓話，但付雪峰的口氣卻十分謙和，一面訓，一面打量着李峥和林逾靜的神色，生怕真跟惹生氣了。
“得虧張主任沒看到……”付雪峰說着降低了音量，一副自信的語氣，煞有介事地說道，“他要看到了，你們将來要是有簽約機會，那是會受影響的。”
李峥頭一歪，暗暗咬牙。
太可惜了，被看到就好了。
付雪峰見二人都低着頭，隻道是自己的話說到位了，這便又緩和了語氣，商量着問道：“你們兩個之前就沒培訓過實驗？”
“自己學校培訓過。”李峥點頭應道。
“這個……并沒有冒犯的意思，據我所知，櫻湖中學……”
“好吧，幾乎相當于沒培訓過。”李峥歎道，“我們老師也不是專業的競賽老師，把我們理論抓到這個水平，已經在熬夜了……實驗實在沒太多精力。”
“唔。”林逾靜難得附和了一聲。
熬夜這個描述雖然有些誇張，但陶菲菲爲了培養他們兩個，白頭發是真的沒少長。
如果是江青華那個進步速度，陶菲菲每天随便投入個十幾分鍾安排一下也就到位了。
可李峥和林逾靜，每一天都在進入全新的境界，且每一天反饋的題目都會不知不覺難上一個台階。
到最後，陶菲菲反倒要拼了老命才能追上他們倆的節奏，也會經常反過來請教他們問題……
可以說，陶菲菲的工作強度，已經超越了絕大部分競賽生的學習強度。
關鍵她還隻是拿普通老師的工資獎金，搞這些純屬加班……
這些情況，李峥和林逾靜自然也都看在眼裏。
隻是，他們除了成績以外，實在想不到什麽能拿别的什麽回饋陶老師。
想到這個，李峥突然眼兒一瞪，直挺挺望向付雪峰。
三十來歲，菁華副教授。
雖然長相過于理科男，但陶老師現在……
估計也不挑了。
“付老師您結婚了嗎？”李峥突然反問過來。
“？？？”
“結婚了嗎，有對象嗎？”
“沒……你問這個幹嗎？”
“沒對象？那您可賺到了，我跟您講。”李峥一個抖擻，湊過去小聲哔哔起來，“我們物理老師，聰明貌美，工作認真，脾氣好，聲音甜……”
付雪峰越聽越怕：“不是……你操這心幹嗎？”
“退一步說。”李峥攤手道，“帶出我和林逾靜的物理老師，您就不好奇嗎？”
“這倒是有點……”
“來來來，您基本資料給我發一下，雙方先初步了解一下背景。”
“……不是，李峥，你别亂鬧，現在在說你們的事情。”付雪峰慌得退了一步，強行扭轉話題，“聽我說，這個班裏的同學，實驗水平都已經很高了，不僅自己學校天天有競賽老師帶着練，還有外邊一堆培訓班和旁聽機會……你們兩個一隊是不行的，互相耽誤，還是應該和熟練一些的同學在一起，提高起來更快一些。”
“這個……不必了吧。”李峥表面猶豫，其實心下已經罵了起來。
你知道我費了多大勁才組上的隊嗎？
付雪峰轉而望向林逾靜：“你呢？”
“……不喜歡抄作業。”林逾靜低頭掰着手指說道，“從頭開始，自己琢磨比較有趣，不然就不做了。”
“不是，實驗和理論不一樣的。”付雪峰比劃道，“實驗，說白了就是一個熟練度，就跟廚子和技工一樣，有個師傅帶着和自己硬來，效果是完全不同的。我一定會盡量指導你們，但其他同學也都是花了同樣的錢，我的偏重總不好太明顯。”
“唔……”林逾靜有些不好辯解了。
李峥卻笑呵呵上前：“诶，付老師别急，我們兩個學東西很快的，而且就這麽一起開荒實驗，也挺開心的。”
“是開心……”付雪峰反問道，“可你們參加物競是爲了開心麽？”
林逾靜使勁點頭：“是的啊。”
“不然呢？”李峥茫然攤手。
“……”漫長的沉默後，付雪峰摸了摸兜，想點一支煙。
但想到在教學樓裏，他又必須憋住。
莫得辦法，他也隻好擺了擺手：“行吧，你們開心就好。玩去吧，别再破壞實驗器材了……”
“謝謝付老師。”
“唔。”
二人剛走兩步，付雪峰又忽一擡手：“對了……那個，你們物理老師多大歲數？”
……
回到教室，同學們已經串組讨論起實驗結果。
祁英男和段佩佩倒是很自信，完全沒有讨論的意思，直接迎上了剛剛歸來的李峥和林逾靜。
“我倆商量了一下。”祁英男一臉浩氣，也不遮遮掩掩，直接沖李峥說道，“你們需要的話，就讓李峥和段佩佩換個位置，我倆都是老手，帶你們兩天就入門了。”
旁邊，段佩佩也點了點頭。
當然是沖林逾靜點頭的。
她已經在視覺上生理屏蔽李峥了。
“多謝多謝！”李峥聞言，當即就是一個拱拳，“二位的心意我領了，實驗還是我倆自己來吧。”
“謝謝。”林逾靜也唔了一聲，回應了段佩佩。
大家都是來培訓的，未來還有競争關系，祁英男和段佩佩願意與菜雞同組并指導，幫助最爲強大的競争對手，這算是相當夠意思了。
“得得得……”祁英男這便咧着嘴晃了晃頭，浩然的神色逐漸變得狠厲起來，“江湖險惡，刀劍無眼，那後面的考核，就莫怪兄弟不客氣了。”
“這有啥客氣不客氣的。”李峥哼笑道，“你還能燒我電路不成？”
“你忘了麽，張主任在物色人簽約的。”祁英男冷笑道，“如果你們确定不需要幫助的話，後面幾天，我爲了自己的排名，一個字也不會告訴你們。你不需要那張合同，我需要。”
“哈哈，我當是什麽。”李峥大笑道，“自取便是。”
“你得意的太早了。”段佩佩一咬牙，也不看李峥，隻對着空氣斥道，“張主任知道了你們的真實實驗水平後，搞不好會降低簽約優惠的，到時候你求都求不回來。”
李峥和林逾靜聞言，立刻對視。
同時面露喜色。
那敢情好！
“笑，你就笑吧！”段佩佩握拳斥道，“就算是理論第一，也有進不了省隊的時候。”
“不不不，這個誇張了……”祁英男見段佩佩是真的生氣了，忙擡手安撫道，“普通的理論第一，确實有可能進不了省隊，但他們這個分數……實驗零分都可以進……”
段佩佩惱道：“林逾靜可以，李峥沒戲！”
李峥看她氣急敗壞的樣子，不禁眉色一緊。
隻是劃清界限而已……怎麽好像變成仇敵了一樣？
女人，真就愛恨隻在一瞬間？
“行了行了……”祁英男忙推了把李峥，“現在開始，咱騷話随便聊，實驗我可半點也不幫你了啊。”
“保重！”
“保重！”
李峥和林逾靜就此回到桌前，收拾起狼狽的試驗台。
李峥倒掉溶液，面色逐漸沉了下來：“好像……被人瞧不起了啊……”
“唔。”林逾靜擦着桌子，悶悶點頭，“生氣。”
“哼。”李峥冷笑道，“畢竟隻與仁大附和市一的人交過手，四中和菁華的朋友，怕是還不夠了解我們，要不，認真一下？”
“認真！”
祁英男和段佩佩并不知道，如果他們不提出這件事，李峥和林逾靜大概還會玩鬧一陣，一點點享受實驗學習開荒的樂趣，不緊不慢提升成績。
但現在，他們要學力全開了。
……
學習的時間，總是快樂而又充實的。
尤其是營地學習，基本是早九晚九。
輔以晨跑和一小時左右的早自習，這個節奏實在是太舒服了。
學習内容又是物理，實驗同伴又是同學。
簡直完美。
别說一周，這麽過一年李峥都不帶煩的。
不過論到真正的學習強度，其實還是那一小時的早自習。
身在菁華大學内，能找到的物理實驗方面的資料是很多的。
關鍵李峥還非常不要臉，硬是蹭進了物理系的宿舍樓，上門讨教有什麽書可啃，就連研究生院他都沒放過。
菁華的同學們雖然一開始以爲了來了個神經病，隻想揍他，但搞清楚情況後還是很友善的，有人指點，有人送書，有人5塊錢一本賣，也有人吹起了自己從前的競賽生涯。
在這一系列野路子的幫助下，李峥的早自習可謂進展神速，連博士生進實驗室搞的項目手冊都沒有放過。
另一方面，由于他進展太快，好像每天都變了一個人一樣，林逾靜似乎也感受到危機。
破天荒地，她熬到晚上十點才睡覺，早上七點就起床，一早一晚四十來分鍾，偷偷惡補。
至于每天的實驗室實操，二人也是你追我趕，勾心鬥角，生怕自己成了弟弟。
畢竟，在這個恐怖的進步速度下，隻消一天原地不動，便會被甩出兩個境界。
……
1月9日，周三。
提高班的最後一天，每個人都醒的很早。
8點30分。
菁華大學，菁芬園食堂。
提高班的同學們先後到來，隻各自面無表情地吃着，很少有人閑聊，氛圍與以往有些微妙的不同。
似乎，每個人都藏着心事。
是因爲要分别麽？
不。
沒人在乎分别……
他們在乎别的事情。
雖然都沒有明說，但從對方的眼睛裏，卻又都能感受到什麽。
一種深邃而又黑暗的領悟。
他們的每一次沉默的對視，都好像在對話。
當A在深邃地看着B的時候，他不是愛上了B，而是在試探——
【你知道了？】
B如果回以同樣的深邃，那便是回答——
【我知道了。】
相反，B如果一臉懵逼，覺得A愛上了自己。
那他便還是天真的。
随着時間的推移，擁有天真的人越來越少，似乎每個人，都在某個時間被奪去了純潔，變得深邃而又寡言。
在這個最後的清晨，班内已再無天真。
隻有一群失去了童真，深邃而後黑暗的男人。
而李峥，幾乎是唯一一個僅存的男孩了。
在這詭異的氣氛中，他的豆腐腦（鹹）都吃的不香了。
他不禁轉望身旁的祁英男。
祁英男的眼袋早已發腫了，正如行屍走肉一般，僵硬地挖着白粥。
“咋了嘛……”李峥問道，“集體被外星異形寄生了？”
祁英男皮笑肉不笑，哼了一聲：“持續好幾天了，你沒感覺到？”
“我沒怎麽注意……就今天想跟大家說句再見什麽的。”
“真好啊。”
“别哔哔了，趕緊的。”李峥罵道，“到底是什麽情況？”
“還不都是因爲你。”祁英男咧嘴歎道，“是你打開了潘多拉魔盒，現在，再也回不去了。”
“你媽的，說人話！”
“哎！”祁英男泯然一歎，不再隐瞞。
“其實怪我……我嘴太松了。”
“你要知道，這種提高班，往年是不可能簽約的。”
“但今年，從你身上，我得到了信息，隻要表現優異，有簽約的可能。”
“我本該保守這個秘密，獨自拼命提高成績。”
“但我沒憋住，告訴了段佩佩，還有另一個我們四中的同學。”
“然後那個同學就又告訴了他的初中同學……一個仁大附的逼。”
“然後這事兒就再也藏不住了……”
“黑暗，逐漸漫延了整個提高班。”
“爲了那一紙合同，我們必須名列前茅。”
“一開始天真的人，一旦得到這個消息，便會藏好自己，憋勁兒努力。”
“本來一起學習的田園提高班，不知不覺地，成爲了殘酷死鬥簽約鬥場。”
“此時此刻，提高班，已經是一片合同森林了。”
“我們每個人都是簽約獵手。”
“默默地隐藏着自己的實力……不被發現……”
“回不去了李峥……回不去了……”
“黑，太他媽的黑了。”
聽到此，李峥終于忍不住罵了出來：“真當我沒看過《三體》的！”
“哈哈哈！”祁英男也大笑起來，“嗨，其實大差不差，因爲簽約的關系，班裏确實變味兒了，現在我們都很羨慕你和林逾靜，不理會這些紛争，天天在試驗台過家家。”
“過家家？！”
“就……小打小鬧的意思。”祁英男用肩膀拱了下李峥，“反正你們也不争實驗成績。”
“呵。”李峥隻一笑，也不争論。
躲藏在黑暗中的簽約獵手麽……
是時候，讓你們體會一下神級文明保送箔的力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