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大家布置餐桌的功夫，陶菲菲草草完成了判卷。
“15分，省三有望。”陶菲菲盯着遠處一盒盒肥瘦相間的厚肉片道，“不過今後……（吞口水）……精力還是放在預賽題……（吞口水）……上吧。”
“啊……我也達标了……”江青華看着卷面有些驚喜。
旁邊擺盤的李峥也鼓勵道：“嗯，預賽内容和高考内容是重合的，順便也突擊一下數學，不虧的。”
“好！”江青華握着15分的卷子，多日以來，終于又找到了一些學習上的自信。
不多時，烤肉大餐布置完畢，辦公桌上已擺滿了餐盒。
牛排、牛肋、牛舌、羊肉筋、厚五花兒、鱿魚須、土豆、韭菜……
這是真的橫啊。
烤肉這種事，本來是要齊動手的，但俞鴻并不相信其他人對于火候的掌控，堅持她自己來。
于是，衆目睽睽之下，俞鴻慢條斯理地擺好烤爐，通上電，點上油，待冒出淡淡白煙，輕輕搭上了兩片厚牛肋。
滋滋——
伴随着肉片上煎出的油泡兒，整個辦公室都噴香起來。
俞鴻早已圍着圍裙全副武裝，一手持夾，一手持剪，幾十秒的翻烤之間，便已将大片的厚肉片剪成一份份小肉條。
且每一條，都有肥有瘦，誰也不比誰多，誰也不必誰少。
又過了幾秒，肉已初現金黃。
俞鴻眼疾手快，眨眼間，便夾起幾塊肉，分發到各人的蘸料小蝶之中。
“辛苦俞老師！”
“這一手妙啊。”
“俞老師您辦公室裏……家夥怎麽這麽全……”
“唔，好吃！”
衆人的稱贊中，俞鴻一絲不苟地将六片土豆擺好開烤後，才坐了回來，品味起自己的那份肋條。
這會兒，其餘4個人早就吃完了，全都幹瞪着眼看着她。
對李峥來說，十幾個小時的酣暢做題後，來一頓烤肉，實在是爽，但爲什麽這麽慢又這麽少？
對江青華來說，這肉咬一口能出油來，一定很貴，沾光補補身子，還是挺好的，但爲什麽這麽慢又這麽少？
對陶菲菲來說，有人陪着一起過平安夜，大概能淡忘那些傷感吧，正如那酸甜的沾汁，剛好遮過了那一點點肥膩……但爲什麽這麽慢又這麽少？
對林逾靜來說，爲什麽這麽慢又這麽少？
片刻後，俞鴻也吃完了自己的那份，看着吞口水的幾個人笑道：“好久沒有這種搶着吃肉的感覺了，就這麽吃才好吃啊。”
這話隻有陶菲菲才聽得懂。
她與俞鴻這一代人上學的時候，偶爾一堆人一起下館子，又點不起太多的菜，最多隻有剛剛好。
可是年輕人吃好吃的，哪有剛剛好？
于是，每上一道菜，都是一片風卷殘雲，不出1分鍾，盤子便空了。
一群人唯有意猶未盡地等待下一道菜上桌。
這麽吃一頓飯，痛快嗎？
不痛快。
香嗎？
真香！
相反，近些年富裕了，昔日那些搶食的同學偶爾會在某人的婚宴聚首，面對那滿滿一桌子山珍海味，卻很難再提起胃口，不過夾兩筷子意思一下罷了。
放下筷子，再回味往昔。
說不清是貪那口味道，還是念那曲青春。
……
八點來鍾，肉吃淨了，桌子也都收拾利索了。
俞鴻和陶菲菲暢聊着“那口味道”與“那曲青春”，似乎很滿意這頓燒烤。
但李峥、江青華和林逾靜，卻一點也不滿意。
心裏隻有兩個字。
就這？
能吃飽？
嘗到了美味的他們。
被勾出了更深的饑餓。
終于，校門口取自行車的時候，李峥憋不住了。
“青華，還想吃麽？”
“想……”江青華直直點頭。
“我知道店在哪裏。”李峥嘴角一揚。“走，我請你。”
“啊？合适麽？烤肉很貴的吧？”
“沒事，我過生日，有經費。”李峥笑着拉出了自行車。
“啊！”江青華也忙拉出自行車，與李峥的自行車撞了一下，“生日快樂啊！”
“客氣個啥，走着，吃肉去。”李峥呵呵一笑，也跨上了車。
“走着！”江青華剛一跨上車，便看見了不遠處正在戴毛線手套的林逾靜。
她正瞪着這邊，即便是黑夜，也能看到那雙不甘閃爍的瞳孔。
像是一隻貓老遠看到了肉，但卻在狗的嘴裏。
江青華心道，莫非……林逾靜也饞這一口？
他連忙蹬了一腳車，湊到李峥身旁道：“難得慶祝生日，也叫上林逾靜吧？”
“要叫你叫。”李峥隻哼了一聲。
“嗨，不就一次考試麽。”江青華一笑，也沒多想，三兩下蹬到林逾靜車邊道，“走啊，一起吃烤肉宰李峥去啊。”
他本以爲林逾靜會拒絕，或者至少矜持一下。
未曾想到，她瞬間揮去了之前的不甘，毛一炸，秒變期待臉。
“好啊好啊！”
林逾靜滿臉興奮，一躍上車，望着前方的路口道：“渣渣快帶路！”
“又換新昵稱了嗎？”江青華也隻能回以苦笑了。
他并不知道，林逾靜其實是很饞的，而且食量很大。
但偏偏，俞鴻以爲小姑娘吃得少，把更多的肉都分給了李峥和江青華。
因此，林逾靜才是吃得最不痛快的那個。
可她又不好意思表現出來，更不方便問俞鴻點的到底是哪家的外賣。
現在有李峥帶路加請客，以生日之名，吃頓管飽的超級烤肉，自然是極好的。
不過在江青華眼裏，看到的卻并不是這一層。
相處一年多，他還是第一次見到林逾靜如此興奮，如此失态。
到頭來……
自己隻是一個傳話筒罷了……
也許，還是一個電燈泡。
三人騎着車，一路無話地趕到了烤肉店。
李峥和林逾靜剛存好車，便聞到了店裏透出來的味道，不由得摩拳擦掌，愈發興奮。
此時江青華看着二人，早已沒了半點胃口。
事已至此。
他選擇，成全。
看着急切鎖上自行車，沖向烤肉店的二人，江青華并沒有下車，而是原地翻出手機，強行擠出一絲絲笑說道：“啊，我爸讓我快回家，你們兩個吃吧。”
“别啊。”李峥回頭道，“電話給我，我跟你爸說。”
林逾靜也完全沒有抛下他的意思：“關手機，來吃。”
“算了算了……”江青華收起手機，擺了擺手，原地搬起車頭，重重地砸向了回家的方向，背對着二人，默默擡起右手強笑道，“生日快樂，把我那份也吃了啊，明天見。”
話罷，不顧二人的挽留，悶頭蹬車，漸行漸遠。
隻留下了一個潇灑的背影，和飄揚的散發。。
烤肉店門前，李峥和林逾靜呆滞片刻後，猛然對視。
此時，他們才意識到一件事。
我們兩個單獨吃飯？
瞬間，二人同時卷着風背過身去。
“飽腹感果然有延遲……”李峥呆呆吞了口口水，“原來我已經飽了。”
“唔……”林逾靜也揉了揉肚子，因之前的失态而感到羞恥，“我食量很小的其實……”
沉默之中，二人不舍地走到自行車前，悶頭開鎖。
江青華并不知道，他的存在是非常重要的。
一旦沒有他，同學聚會的友愛氛圍，會瞬間變得奇怪起來。
曾經的他，千方百計，都沒能參與。
唯有這次轉身的成全，反而把到手的飯局拆了。
事與願違，也不過如此吧。
……
雖然烤肉沒了，但李峥還是要送林逾靜回家的，畢竟已經這麽晚了。
二人慢悠悠地并排騎着車子。
一個人想着烤肉。
另一個人。
也想着烤肉。
就這麽想了一路，一直想進了小區，想到了單元門口。
李峥才發現，原來林逾靜也是住在一座老的無名小區裏。
就連夜晚散步的人都很老，老頭老太一個個都戴着頗顯威儀的眼鏡，年輕時應該學習很好的樣子。
李峥踏在自行車上随口問道：“這也是哪個系統的家屬院吧？”
“嗯。”林逾靜三兩下鎖好了車，起身嫌棄揮手，“渣渣走吧。”
“嘁，等下次的，有我喊你渣渣的時候。”李峥調轉過車頭，頓了頓，又回頭望去。
林逾靜還在目送，并沒有走，見李峥又回頭，忙側過來，再次揮了揮手。
李峥鬥争片刻後，還是問道：“聽我爸說，你媽是特别重要的工程師……我猜是……航天工程師？”
林逾靜也鬥争了一會兒，才點了點頭：“嗯……”
“這樣啊……”李峥抓了抓後脖頸子，支支吾吾說道，“以你的水平參加物理競賽，很順利就可以簽約的……你該不會……算了算了……”
說到這裏，李峥也說不下去了，悶頭便要跑。
“說啊！”林逾靜反倒追了過來。
“就是……”李峥猶豫着說道，“搞航天的話……要去薊航的吧？”
“是啊。”
“哦……”李峥緊緊地攥起車把，“沒事……我走了。”
這件事，他其實想了很久了，一直沒敢問。
林逾靜喜歡物理是真的，喜歡航天也毋庸置疑。
這兩者雖然有千絲萬縷的聯系，但畢竟是兩個專業。
想搞航天，薊京航空航天大學才是唯一的選擇。
現在看來。
她大概會去那裏了吧。
微微有點掃興啊。
就在李峥要蹬車離去的時候。
林逾靜突然說道：“我又沒說一定要去航天。”
“啊？”李峥咽了口吐沫回頭道，“可你滿臉寫着要造火箭啊。”
“火箭再怎麽厲害，也飛不了太遠的。”林逾靜微微仰起頭，望着星空歎道，“你忘了嗎，就算是最快的火箭，人的一生，也隻能駛過0.002光年的旅程啊。”
“是吧……”李峥也随她仰起頭來，呆呆歎道，“今晚星星好多啊。”
林逾靜随手指向了一顆星星：“再怎麽努力，也走不完這個旅程的億萬分之一呢。”
“是吧……”
“所以啊，雖然空間站一定很精彩，但更精彩的，一定在望遠鏡裏吧？”
“是吧……”
“你個渣渣。”林逾靜轉望仰着頭幹瞪眼的李峥，呵呵一笑，“天文望遠鏡可不是誰都能看的，先努力考到低我10分吧。”
“手到擒來。”李峥卻并未低頭，依舊仰望，“所以，你又犯懶，逃過了最難的任務，隻想去觀賞最美的結果，是不是？”
“懶得理你，渣渣。”林逾靜回過神，微微垂着頭低吟道，“解題是有時限的，人生也有長短，拼了命把0.002變成0.004，那又怎樣呢？懶不可怕，傻才可怕。”
“是吧……”李峥呆視着星空說道，“可這個傻子會變強的，比你想像的要強的多的多，總有一天會比所有人都強……這些星星雖然遙遠，人的壽命也的确有限，但隻要我們飛的夠快，連時間也可以爲我們凝滞，千萬光年也不過一瞬對吧？”
說到此，李峥突然望向了林逾靜：“就是這個，我知道自己要什麽了。”
“……”林逾靜背着身，有些發顫地說道，“相對論……還是太簡單了……連你這種渣渣都能拿出來招搖撞騙……”
“呵，我都是真家夥，你那個解題思路才更像騙子好不好。”
“你還說我？你先考的比我高了再說。”
“呵呵，下次一定。”李峥這便蹬起了車，“說好了，等我比你強了，你就老老實實聽我的，别再跟那兒哔哔了。”
“沒說好！那也不聽！”
林逾靜喊完好久，才回過頭，發現李峥早就沒影兒了。
跺腳。
“渣愣豬蹄子！”
旁邊深夜遛彎兒的一個老爺爺正好路過，拉了拉老伴兒的胳膊。
“啊，年輕真好啊。”
老伴兒定睛一看：“呦，這不是靜靜嗎？靜靜竟然……”
“靜靜怎麽了，靜靜不能年輕啊？”老頭兒笑道。
“唔……”林逾靜一扭頭，見到二人，臉一紅，“張爺爺好，趙奶奶好……”
“好，好。”老頭兒笑得滿面紅暈，“快回家吧，别凍着。”
老太卻湊上前問道：“靜靜啊，那小夥子，是同學麽？挺精神的啊。”
“唔……”林逾靜頭一低，“不精神，可别告訴我媽……”
話罷，扭身就跑進了單元門。
看着她沖入樓道的背影，老太也不禁笑了。
“年輕真好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