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全部同學兩兩成環，胡增武也便打開幻燈片，開始實驗教學。
他的風格明顯與周毅不同，更嚴謹一些，每個步驟都講的細緻标準，不會像周毅那樣對理所當然（隻是他自己認爲）的地方一帶而過。
但同時，也有些一闆一眼念書的味道，不太可能有什麽沖擊感，可以說跟自學沒太大差别了。
這當然也不是他的錯，畢竟像周成環那種妙人，太難得了。
眼下胡增武這樣的節奏，對李峥來說，自然是有些困倦的，但他還是堅持硬聽下去，主要是糾正一些史洋那邊學來的不正之風。
就像學開車時的“空檔滑行”一樣，速度中等，眼見遠處紅燈，挂到空檔用慣性滑過去，本是個省油省力沒有害處的操作，但在駕照考試裏，這種操作是要扣分的。
史洋這種老司機，自然滿是這種騷招，不該全學，也許某個操作在當時的環境裏是安全的，但換一個條件就不好說了。
李峥身爲史門學徒，也算是半個野路子，回來重新理解一下學究的嚴謹，倒也不是無用功。
一個小時的功夫，基礎實驗套路講解完畢。
休息10分鍾後，胡增武便讓沈一雲下發了實驗試題和材料。
每人一張卷子，外加一小袋工業鹽泥，其餘需要的試劑上課前就已擺在共用實驗桌上。
一上來就玩真題，多數同學都有些慌亂，即便是理論大佬，以前實驗機會也都少得可憐。
前排的一個小平頭掃了眼卷子舉手道：“胡老師，您先帶着我們做一次對吧？”
台上，胡增武合上了筆記本，闆着臉搖頭。
“這個實驗，需要的知識和技巧，上節課已經全部教給你們了。”
“實驗時間一個半小時。”
“我會根據結果進行分組，達标的明天上我的小實驗課，不達标的讓一雲繼續給你們補基礎，直到達标爲止。”
“諸位都是尖子，想必也清楚，我們正在選出尖子中的尖子，代表薊京與全國的尖子進行交流，因此，大鍋飯并不适合現在的情況。”
“最後我再強調一次，你們需要的全部知識技巧，已經教給你們了。”
“能力夠突出的話，就算這是你們第一次做實驗，也能做出達标的成果。”
話罷，他擡臂看了眼表：“實驗開始，現在是三點，四點半之前交報告。”
轟隆隆……
同學們敢出聲卻不敢罵。
合着這老頭兒隻準備教他看好的選手？
其餘的都交給這位半吊子學姐？
更可怕的是——
上節課教的啥來着？
有人在懵逼，有人在憤怒。
有人，卻已經去公用實驗桌搶試劑了。
李峥和吳數首當其沖，分别抓向了第一個步驟需要的試劑。
“我來50毫升硫酸，夠我們兩個用了。”李峥搶來了标注25%濃度的硫酸瓶。
吳數順勢拿起了裝有淡黃色液體的小瓶：“好的，我這邊次氯酸鈉40毫升夠麽？”
“25就夠了。”
旁人還在看卷子的時候，二人已将鹽泥倒進了燒杯。
半分鍾後，其餘人才先後奔向試驗台，争搶起二人取過的試劑。
胡增武依舊沒什麽表情，拉了把椅子坐下，叫來旁邊的沈一雲道：“李峥反應快正常，吳數是理論第幾？”
沈一雲快速翻起了材料：“第九，今年仁大附的最好成績。”
“孫樂秧教的？”
沈一雲聽到這個名字，聲音漸軟，不敢多言：“這個……我也不知道。”
“既然是仁大附的，一定就是孫樂秧了。”胡增武不屑一笑，“孫樂秧這種人，水平不夠，科研圈混不下去，隻好往教育圈擠，進教育圈就進吧，他還不老老實實教書育人，專門鑽研競賽，隻知道搞些奇技淫巧，教學生走捷徑破題，最後教出來一堆做題機器送到我這裏。”
“是……是吧……”沈一雲幾乎每個月都要聽到胡增武噴孫樂秧，早已形成習慣性應和。
據師兄說，好像與胡增武青年時期的感情問題有關……
至于具體的，沒人知道。
畢竟這是胡增武的絕對死穴，萬不能提啊。
“看樣子，孫樂秧今年又壓對題了。”胡增武罵夠了之後，又搖了搖頭，“一雲呐，我也沒有爲難他學生的意思，就是說一個客觀事實，你别出去亂說。”
“不說……不說……”沈一雲不敢多聊，忙取出史洋的材料，“您難得有功夫，提前看一下史洋以前的成績呗，他父親剛發來的。”
“嗯。”胡增武接過材料，一面翻看一面說道，“史洋情況怎麽樣了？”
“還在住院中，周院長的意思是，就算他來不了，也盡量保他一個名額。”
“嗯……這件事你别添亂，給不給名額是周毅的事情，我這裏該多少分多少分。”胡增武放下材料，低聲說道，“這次選拔，那麽多家長和系統裏的人看着呢，史洋來都不來，就送他去國決，鬧起來誰負責？”
“是，可史洋的實驗水平，我是有把握的，他真的非常非常出色，至少不亞于李峥。”
“我知道，我相信你。”胡增武擡手道，“這件事不要再說了。”
沈一雲微微皺眉，如果兩位重量級老師都力薦史洋的話，化學會也便有理由接受他們的意見，破格招史洋進國決，所以她還想再争取一下，這便咬牙道：“胡老師，我可以出個史洋的評估報告，您給改改，然後和周院長一起聯名，呈交給化學會，應該能幫史洋争取一下。”
“絕對不行。”胡增武瞪了沈一雲一眼，“你就怕不給自己惹事？這間屋子裏，哪個學生沒點家庭背景？真糾纏起來，查到最後，是你的報告，他周毅甩手沒事了，你怎麽解釋？我們隻管負責好自己的部分，不要惹事。”
“好……”沈一雲不甘低頭，半個字也不敢說了。
爲了史洋的事情，她已經在周毅面前說了很多好話了。
但現在看來，周毅雖有意向，但見都沒見過史洋，并不敢太堅決。
胡增武則明哲保身，禁止自己再替史洋說話。
這樣發展下去，這個化學變态，揚言要去布拉格向全世界表演制備特殊物質的家夥……怕是要折戟肛腸醫院了。
沈一雲終究人微言輕，也沒法再說什麽，隻默默跟上了胡增武的步伐，一同巡視實驗。
李峥這邊，加熱溶劑的功夫，已經在腦海中理清了實驗思路。
從鹽泥中提取七水硫酸鎂。
與其說是提取出需要的東西，不如說是抽濾出不要的雜質。
畢竟在工業鹽泥中，除目标元素鎂以外，還存在鈣、鐵、鋁、錳等多種化學成分。
爲了提取“鎂”，首先要将鹽泥酸解，制成溶液，然後将其中不需要的東西氯化、水解爲氫氧化物，使其沉澱爲固體，依次抽濾。
最終，用留下來的鎂，結晶制成七水硫酸鎂。
過程很多，但原理簡單。
核心隻在一點——PH值。
這個實驗中，每種要抽濾掉的物質，都會在不同PH值下沉澱爲固體。
隻要理論過關，洞悉每種物質完全沉澱的PH值，最後結果總能大差不差。
但如果是實驗新手的話，大概率隻會看卷面步驟，照本宣科，并不會深思到每一步反應，從而細緻調整PH值。
想通此點，李峥不禁轉望吳數，替她擔憂起來。
吳數這邊的進展稍慢一些，動作也沒那麽熟練，看樣子并沒怎麽惡補實驗。
李峥這便壓了壓嗓子，輕聲道：“氫氧化鐵完全沉澱的PH是3.2，氫氧化鋁……”
吳數忽一擡手，也不看李峥，淡然說道：“我自己可以。”
“可剛剛你已經被扣分了。”李峥沉聲道，“胡增武給的時間很短，根本沒有失誤空間。”
“我知道，那我自己也可以。”吳數低着頭，小心地攪動着鹽泥漿液，面色比以往更加冷峻，“再這樣，我就生氣了。”
李峥見她的樣子，終是點了點頭，注意力回到了自己的實驗。
這家夥，還口口聲聲說歐星灼太看重自尊。
真是五十步笑百步。
與此同時，胡增武領着沈一雲，來來回回巡視起來，不時會對沈一雲交代一句，讓她在本子上記錄，應該是在扣操作分。
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指導。
基本擺明了就是篩尖子進小班的。
讓李峥不太理解的是，既然是篩選就該全面考察，可胡增武偏偏隻在吳數身後站了好久，記錄了很多，好像是在等她多犯些錯一樣。
李峥這邊反而隻掃了一眼，一帶而過。
在兩位考官的巡視下，明明隻是模拟實驗，卻搞的像是決賽考試一樣。
由于實驗步驟很多，且很密，越到後面就越安靜。
其間，不斷有人失誤，重新要了些鹽泥從頭再來，大概率正是因爲PH值偏差的關系。
在正規考試中，重做實驗會扣除20分，再考慮時間問題，制備題幾乎就可以宣布0分了。
這樣緊張的氣氛，一直持續了近1個小時。
打破氣氛的，是一個“嘀”的聲音。
很多人都很熟悉實驗設備，這個聲音隻有一個來源——
電子天平。
聽到這個聲音就意味着，有人做出産物了。
循聲望去。
李峥正将裝有一團白色晶體的表面皿放在天平上，看着數字填寫起實驗報告。
多數人心裏都響起了同一個聲音。
又是這逼？
媽的钴神你什麽時候來啊，快整整這小子，看不下去了！
李峥這邊，填完實驗報告的時候，沈一雲和胡增武也巡過來了。
胡增武瞥了眼電子屏後，拿起了李峥的最終報告。
【理論産量：3.41g】
【實際産量：2.78g】
【實際産率：81.5%】
“可以。”胡增武面無表情地将報告還給李峥，“拿好東西，去隔壁做含量測定，需要的東西都準備好了。”
“恭喜恭喜~”沈一雲悄悄挑了個眉。
周圍同學聽到這話，已然意識到。
李峥這逼，進小班兒了。
胡增武的實驗小班兒，那一定是精心栽培，沖着國金去的了……
如果沒進去……那就隻能讓不靠譜的學姐輔導了，怎麽想都是炮灰的命。
不行，得抓緊時間了。
正當大家鉚足了勁想拼的時候。
還是老地方，一個女聲緊接着傳來。
吳數端着表面皿走至桌前，吹了口劉海：“同學，天平用完了麽？”
李峥也沒想到吳數能這麽快，看着她手裏滿滿當當的白色晶體，當即就是一喜，連忙挪開了自己的産物：“啥也不說了，All hail。”
吳數一笑，也不理會胡增武，徑自将自己的産物放上天平。
天平顯示——
【2.65g】
見到這個結果，吳數放松地呼了口氣，這便記錄起結果。
李峥卻驚得不淺：“你第一次做這麽複雜的實驗？”
“算是吧。”吳數快速填寫完報告，回身遞向沈一雲。
沈一雲接過報告，因爲肯定達标，所以也隻是很敷衍地掃了一眼，這便問道：“胡老師……她是不是也可以……”
“再等等。”胡增武看也不看吳數，隻擡手道，“剛剛實驗操作有很多扣分，先回去吧。”
李峥一瞪眼，扣很多分？還是用很多時間盯着她一個人扣分？
吳數見狀，趕緊拉了李峥一把：“行了，去那邊等我吧。”
沈一雲見勢不對，也上前推搡起李峥：“最後會有一個總分，吳數機會很大。”
“一雲。”胡增武皺眉道，“又替我表态？”
“……”
胡增武這便轉望李峥：“拿好産物，快去準備。”
“……”李峥瞅了眼胡增武，心一橫，默默拿起了自己的産物，“吳數這個水平都去不了小班，那我也不去了，大班就大班吧，無所謂。”
話罷，他端着産物回到了自己的座位，瞬間從書包裏取出張小可特供的最新卷《鬼滅之刃》，開始原地放松。
直到李峥開始翻漫畫，胡增武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拿我的課當什麽了？？
我還有功夫教你一個中學生了？
胡增武臉猛地一繃，直接吼了出來：“你什麽意思？！”
整個實驗室的人都吓了一跳，紛紛扯起脖子看戲。
又怎麽了嘛！
話說李峥怎麽看起漫畫來了？
沈一雲見勢不對，忙勸道：“胡老師您先忙，我去跟他說，大概是年輕人講義氣……”
“講哪門子義氣？我說不讓這個女生去了麽？”胡增武面色躁紅，瞪着看漫畫的李峥揮着胳膊怒道，“這不是講義氣，是逞英雄，你們才多大，你們什麽關系？”
突如其來的怒罵中，沈一雲瑟瑟發抖，連勸都不太敢勸了。
倒是吳數，大大方方拿起自己的産物，走到胡增武面前。
“老師息怒。”吳數面無表情，平緩說道，“與李峥無關，賬全算我頭上就是了，反正我去不去決賽也無所謂。”
話罷，她便也轉身離去，衆目睽睽之下，把椅子拉到李峥旁邊，敲了他腦袋一下，笑罵道：“瘋了吧！”
“别打擾我看漫畫。”李峥扭身換了個角度。
看着李峥這個樣子，吳數掩面笑個不停：“你别這麽可愛好不好。”
“我是猛男，哪裏可愛了？”
“就這句更可愛了哈哈。”
他們并不知道，這旁若無人的親密閑聊，更深層地激怒了胡增武。
“好，你們兩個好樣的。”胡增武一甩臂，沉着臉望向其餘同學，“還有最後20分鍾，都抓緊。”
衆人看着他恐怖的臉色，半個字也不敢多說，有的沒的都假裝悶頭繼續實驗。
實際上，卻還是不禁偷瞥李峥和吳數。
吳數：“這女人爲什麽嘴裏含着東西，唔唔唔的說什麽呢？”
李峥：“别搗亂，你根本不懂漫畫。”
周圍人，聽着這你一言我一語。
好氣。
所有人都感覺好氣。
媽的……
跟這個比起來，小班算個球啊。
李峥這個逼已經赢了。
就在這個同仇敵忾的時刻。
一個男人他站起來了。
他把灰襯衫揪出來蓋過了腰帶。
他端着托盤走到公用實驗台前。
他開始稱量。
大家注意力這才有所轉移。
狗群主這個逼竟然也做完了。
胡增武也再次望向了電子屏：“2.63g，可以，去隔壁實驗室吧。”
沈一雲連忙拿起本子：“歐星灼對吧？”
“星辰的星，灼熱的灼。”歐星灼這便拿起托盤，轉望胡增武，擡了擡眼鏡，“胡老師，我有必要提醒您一下，吳數是國際物理奧林匹克競賽的金牌選手，世界排名第二，放在這個星球任何一個地方，都是第一等出色的人物，她也許根本不需要您的輔導。”
“？？？”胡增武整張臉，開始可見地發紫，瞪着歐星灼，硬是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此外，本人水平有限，還是将您親手栽培的機會，讓給更優秀的同學吧。”歐星灼話罷，轉身走回位置，拉着椅子湊到了李峥和吳數身旁，“看漫畫不帶我？”
二人小隊由此變成三人組。
還是全班前三的三人組。
胡增武原地呆滞了片刻，最終怒而甩臂沖向實驗室門口。
“這屆都什麽人？我不管了，你們自己做吧！”
“老師~~不要哇老師~~”沈一雲追出去的同時，不忘扭頭望向李峥，暗中眨眼。
也不知道爲啥。
多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