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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家若是早幾日來,還可看到端午龍舟賽,那幾日,行在極是熱鬧。”
見着石抹廣彥,鄭掌櫃臉上便露出安心的笑來,石抹家在大金與大宋都是經營良久,但如同他這般忠心的卻是絕無僅有。他仔細端詳了石抹廣彥,發覺東家比過年時反倒壯實了些,顯然,這幾個月裏他雖是吃了些苦頭,但生活得還是不錯。
“方才去了一趟禦街,這才到你這來。”石抹廣彥也不與他客氣,對待鄭掌櫃,他就如同對待家人一般“小半年未來,臨安更是繁華了。”
鄭掌櫃爲他撣了撣身上的塵土“可不是如此,便是這幾日裏,咱們這裏仁坊新開了六家鋪子,北面武林坊(注)又多開了好幾家作坊。”
“鋪子生意如何?”石抹廣彥随口問了一句,他倒不是真的關心自家北貨鋪子的生意。
“這小半年生意好做些,會子雖是越發不值錢了,不過咱們鋪子收的多是銅錢。”鄭掌櫃拿出帳本,正要給石抹廣彥查看,卻被石抹廣彥虛推開。
“我還信不過你麽!”石抹廣彥笑道“算起時間來,明日此時會有咱們兩艘船到臨安,你且準備準備,找幾間大屋子,安置一下船上的孩童,讓他們在這住上一夜,後日咱們再雇車将他們送至紹興去!”
鄭掌櫃聽得面露喜色“如此一來,多少還了些趙家的人情!”
“如何還得盡!”石抹廣彥歎息了聲“若不是郁樟山莊,隻怕如今我還守着這小鋪子爲一日三餐發愁!”
他這話并非虛假,若不是趙與莒贈他萬貫,他即便是翻身,也不可能如此之快。他是極有眼光之人,越是如此,便越覺得趙與莒當日之舉了不得,便是一個大人,舉手間将萬貫家私贈與旁人,也已是了不得的豪客了,何況一介八歲孩童!
“郁樟山莊那位小主人,絕非池中之物。”想到那日裏郁樟山莊的交待,石抹廣彥便不再多語。
有了石抹廣彥的吩咐,鄭掌櫃自是忙不疊地尋屋找車,他在臨安住得久了,做起這些事情輕車熟路,倒不曾花費太多時間。次日,他便去了鹽橋河碼頭,快到午時,将一幫子孩童領了回來。
這些孩童都是石抹廣彥自兩河兩京路尋來的,見着他們一個個戰戰兢兢的模樣,鄭掌櫃心中不免有些不忍。那郁樟山莊要這許多僮仆做甚,去年三十餘個,今年這次又是七八十個,莫非是轉賣與他人?
“休得喧嘩,此爲大宋行在,不可随意亂闖!”對于郁樟山莊爲何要買這許多的孩童,石抹廣彥同樣也是一頭霧水,不過,想到趙與莒能一擲萬貫,弄些孩童養着玩兒,也未嘗不可能。他家原本是契丹貴族,雖漢化得久了,可總還保有些北方異族遺韻,少有仁慈之心,對這些孩童,便有幾分苛厲。不過總算還記得趙與莒的囑托,一路過來倒不曾淩虐,饒是如此,自膠西上船的近百孩童,也有二十餘名沉屍大海,不能活着抵達江南了。
故此,那些孩童對他既敬又畏,聽得他喝斥,立刻靜了下來。
“東家,這許多孩童,要花卻不少銅錢吧?”鄭掌櫃問道。
“分文不花,盡是白撿來的。你是不知,兩河兩京之地,如今盡是狼煙,這些孩童,或父母死于兵火,或家人失散于戰亂,能被我拾來,實是他們之大幸。”聽得鄭掌櫃如此問,石抹廣彥眉宇間閃過一絲狠厲“大金上有昏君下有佞臣,卻害得這些平民百姓遭殃!”
“胡人竟如此暴虐?”鄭掌櫃目瞪口呆,上回石抹廣彥來時還說,胡人還在中都一帶與大金僵持,可僅僅數月功夫,戰火竟然已燒到黃河岸邊了!
石抹廣彥搖了搖頭,家逢劇變之後,他的心變硬了。因此冷笑道“我看倒不是胡人厲害,是大金太過無能。不過,胡人打到黃河也是好事,否則我也難借機行事。”
自石抹廣彥回來,鄭掌櫃便想問他此行是否順利,但又怕觸着他傷心之事,一直沒有提起,現在聽他自己言及此事,便問道“東家,此行可是順利?”
“極是順利,遠超我料。”石抹廣彥笑道。
他這話倒不是虛言,原本他是想乘着蒙人南下之際,去金國一兩個馬場,買通監管的軍官,帶個一兩百匹戰馬南下。但金國局勢崩壞,幾乎舉國都如無頭蒼蠅一般,人心惶惶之中,不小金國馬場官吏都棄職而逃。他發覺此事之後,冒險乘船自黃河上溯,直至大金河東路。因爲防着胡人與大夏的緣故,大金在此有數個馬場,其中有兩個已經被蒙古人攻破,石抹廣彥來得正是時候,買通了一個意欲棄職而逃的馬場主官,從這馬場中趕了六百餘匹好馬出來,尋了船順漢水南下直入荊湖。此時大宋便是一匹驽馬,也可賣得兩百貫,何況是可充作戰馬的良駒!這批中大部都賣與大宋朝庭,雖說經手之時免不了送出份子錢,可石抹廣彥究竟還是打了大金馬販的幌子唬人,大頭還是他自家得了。僅此一趟,他便獲利十五萬貫,趙與莒給他的一萬貫,生生翻了十五倍出來!(注)
他是有心之人,販馬之時便遣人于大金各路搜集孩童,待販完馬後,他便又馬不停蹄趕往膠西,在那接應這些被送來的孩童,然後乘海船南下。
這段經曆,說起來是極輕松,但其中兇險,卻是常人難以想象。且不說他四處打探馬場時險些被金兵捕獲,也不說他趕往馬場時遇着蒙古人遊騎,便是趕那六百餘匹好馬南下,一路上山賊水匪便遇上不下五六起,若不是石抹廣彥本身谙熟騎射,帶的伴當又是忠心能戰的,他的屍骨早就不知扔到哪裏被野狗所啃噬了。
“唉呀!”
石抹廣彥正回憶自己一路艱辛時,一個孩童突然在他面前跌倒,他冷冷看了一眼,也不去扶他,而是喝斥道“起來,快起來!”
注南宋臨安的官營手工業作坊集中于武林坊、招賢坊一帶,私營則遍布全城。
注此爲小說家言,其時販馬獲利雖是極豐,卻沒有這麽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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