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多少還有點威脅,最沒用的是西營。雖然情報顯示曹操的戰力可能最強,但八大王原本是龐雨最爲擔心的,兩年前西營在桐城攻防的兇險,是龐雨親身經曆的,心理上對八賊最爲關注,但這次車馬
河大戰,八賊幾乎沒發揮作用,數千人的中軍擁擠在土峰寨至城河寨之間,前面幾乎都是水田,水田中的步卒稍一前進就不成陣型,對龐雨沒有造成任何威脅。
隻要守備營擊潰曹操,八賊這個陣型的側翼就完全暴露,守備營隻需要兩個司,就能把他們全部趕進河裏去。從去年開始等了大半年的作戰時機,冒險奔襲二郎鎮,現在已經濃縮到曹操的那一段陣線,整個戰役取決于守備營左翼能否擊潰曹操,而西面進攻二郎鎮的老回
回,則讓龐雨更感到緊迫。曹操全線進攻,隻要撐住這一輪進攻,似乎就到了投入親兵司決戰的時刻。
龐雨轉頭對楊學詩道,“本官要前往左翼親自指揮,楊司吏你留在此處,騎兵司兩個局的下馬騎兵由你指揮,必須守住右翼和中線。”
楊學詩猶豫一下道,“大人認旗及五方旗在此,是軍心所在,還是不宜移動……”
“所以讓你鎮守,蔣國用帶你的鎮撫兵跟本官走。”龐雨說罷帶着龐雨下了馬,衛隊和鎮撫隊跟在後面,一路步行越過左翼後方,站上了姚動山最開始所在的土坡,姚動山的旗幟已經前移,四門小炮剛剛結束一輪
發射,小坡上彌漫着濃重的硝煙。
謝召發也在此處,他舉着自己的遠鏡,他聽到動靜回頭看來,連忙要施禮,龐雨擺擺手,自顧自的開始觀察戰場。這裏的視野比中軍開闊得多,火炮的硝煙逐漸散開後,戰場清晰的展現在眼前,中間是第一司,他們的長矛陣前屍橫遍野,方才沖來的百姓和流寇都死傷慘重,
參殘餘步卒隊列混亂,人群四處亂竄,仍有弓手在攻擊第一司。陸戰司的兩個在西北側展開,面對着曹操那支千餘人的抄兵,這支抄兵裏面還有二十多騎馬的紅衣賊,能在這種地形騎馬的,應當都是騎術十分精湛的老賊,正
是這支抄兵壓住了姚動山的左翼,使得第一司不能直接攻擊曹操的陣線。曹操正發動全線攻擊,人潮向第一司湧來,他最關注的那群紅衣賊,卻已被炮兵打得支離破碎,隻前進了五十步左右,便亂成一團無法推進,還擋住了跟随在後
的西營兵力,曹操的中軍早已被幾百枚炮彈打得戰力全無,唯一還有威脅的就是曹操的右翼,看起來都是些雜亂的服裝,一般都是由厮養組成的步卒。
龐雨現在信心十足,轉頭對謝召發道,“通知親兵司預備。”此時炮聲停頓下來,龐雨看了一眼,炮兵在忙着降溫,後面堆積的彈藥也沒剩多少,下一輪炮擊,龐雨打算親自指揮,等待親兵司開始突擊的時候,集中打擊中
線的西營,一鼓擊潰整個流寇大軍。
謝召發的聲音傳來,“大人,曹操的右翼有些不對勁。”龐雨舉起遠鏡看去,這裏距離戰場很近,鏡頭裏面看到的曹操右翼前排流寇雖然衣衫破爛,但幾乎都是身形魁梧,完全沒有普通厮養那種營養不良的情況,而且
行動十分堅決,前進的方向似乎是對着第一司的最左側。陸戰司的兩個局正在前進,按照龐雨剛才給謝召發的命令,要去擊潰那支抄兵,随着他們的推進,與第一司左翼的距離逐漸拉開。陸戰司剩下的兩個局則列陣在第一司的背後,屬于左翼的預備隊,但是位置有些偏右。戰線在這裏有一個缺口,是守備營的指揮脫節造成的,雖然缺口不大,但正好處于整個戰線決定性的位
置。
“派人傳令給鐵匠,讓陸戰司第三局往左移動,陸戰一、二局停止推進,快些去!”龐雨看着幾名傳令兵跑下坡去,才感覺自己的指揮體系有些不暢,中軍的五方旗隻能指揮到司,而且還留給了楊學詩,左翼目前有兩個司,雖然指定姚動山爲指揮,但姚動山沒有旗幟可以聯系陸戰司,如果親兵司和騎兵司再投入戰場,指揮鏈條就會更爲混亂,龐雨要直接指揮陸戰兵的局級部隊,就隻能靠傳令兵跑步傳
令,效率和響應速度都很低。傳令兵跑得很快,但流寇的進攻也很快,曹操的右翼行動迅速,他們攻擊的目标準确的選中了那個缺口,龐雨舉着遠鏡一動不動,隻有這個小坡上才能這麽清楚
的看到整個形勢,兩個前線的把總都是看不到的。曹操的右翼聳動着上千的人頭,像一股渾濁的浪潮向着那個缺口沖去,雖然陣型不整,但人數衆多,不等陸戰第三局移動,曹操右翼已先到達,從缺口一擁而入
。沖出的人群與厮養全然不同,他們行動迅速,從第一司與陸戰司的間隙攻入,随即繞到第一司的背後,側翼最外側的第一司步兵立刻受到三面攻擊,箭矢、飛斧、飛劍等密密麻麻的飛去,外側的守備營士兵頓時倒下一片,陣型立刻潰散,流寇随即沖近,變成了他們擅長的混戰,第一司的左翼節節潰散,流寇又開始攻擊
左側的陸戰司兩個局。
“這才是老營!”謝召發突然大喊道,“紅衣賊是假的,曹操的老營在此處,但怎地有如此多!”龐雨還呆在當場,他萬沒想到流賊還有這麽一手,一時間也不知怎麽應對。這股老營混雜在步卒之中,就算是現在也難以估計人數,但看他們湧入的速度,至少
有六七百人,如果他們順着側翼打過來,很快就會擊潰整個第一司,龐雨的左翼将不複存在。
十多名騎馬的流寇出現在缺口,他們也穿着破爛的灰色衣服,從第一司與陸戰司之間的空隙飛快的穿過,卻沒有去攻擊前線部隊,而是直向小坡沖來。
龐雨下身一緊,幾乎是脫口而出,“快……”
一個跑字還沒發出,龐雨突然反應過來自己沒騎馬,而且周圍這麽多手下,這種關鍵時刻是不能調頭逃跑的。這麽一耽擱,周圍的衛隊呼啦啦的圍在身邊,龐雨好歹感覺安全了一些,咕嘟一聲将那個跑字吞了回去,他朝着謝召發大聲吼道,“快派人去通知鐵匠,讓後排兩
個局……”
他的話音未落,第二線列陣的兩個局的陸戰兵已經提前行動,他們解散了陣型,以最快速度朝着湧入的流寇沖去。龐雨提起的心又落回去一點,陸戰司反應迅速,立刻去封堵那個缺口,這樣能保護第一司的側翼,但陸戰兵也失去了陣型,接下來那一段戰線必定成爲混戰,這
對有人數優勢的流寇有利。
龐雨在四周一看,大步走到那些發呆的炮手旁邊,“立刻炮擊左翼缺口!”
最左邊的炮兵旗總大聲回道,“太熱要炸膛。”
“蔣國用,帶你的人督戰,我下令之前,誰敢停下炮擊即刻斬首!”不等蔣國用過去,那些赤膊的炮兵立刻開始裝填,龐雨回頭過來的功夫,十多名流寇馬兵已沖到坡下,朝着坡頂射出一波弓箭,周圍的衛隊紛紛舉盾,會弓箭的
衛隊士兵張弓還擊,頓時有兩人落馬,剩下的見無隙可乘,立刻一轉向朝水田邊的炮陣跑去。
龐雨一把抓過謝召發,“命令親兵司向左翼攻擊,你親自去跟莊朝正布置,老子要把曹操壓進河裏去!”
……
“不要擠,都給老子按順序來!”
中軍背後不遠的一口水井旁,剛剛提上來的一個水桶立刻被五六個揶瓢擠進去,桶裏的水嘩嘩的溢出不少。附近能打飲水的地方,隻有村裏的幾口水井,掃地王撤得急,沒來得及投屍體,守備營就靠這幾口井補充飲水,各司派來打水的人既有火兵,也有配屬的民夫,
由于等待的人太多,一桶水上來便引起争搶,鎮撫隊不得不派出了三個鎮撫兵,在水井邊讓人排隊,但仍有些混亂。
水桶嘭一聲歪倒在地上,井水倒了一地,一個鎮撫兵在旁邊邊踢邊打,又揮起刀鞘朝地上一個搶水的人頭上用力打去。楊光第頭上一陣疼痛,趕緊用手護住頭,趴在地上呼呼的吸了幾口,除了水之外還有泥巴味道,眼看吸不起來水,楊光第飛快的跳起來,提着五個揶瓢往親兵司
跑去。身後轟一聲爆響,楊光第趕緊回頭一看,隻見對面八賊陣線的人叢中騰起一道煙塵,周圍的流寇被打得東倒西歪,周圍人紛紛跑開,就如同被炮彈炸出一大塊空
地。
“八賊又被炸死啦!”楊光第高興的叫了一聲,烈日暴曬下的驿路石闆有點燙腳,但楊光第不怕,光腳啪啪的拍在石闆上,路上往來的都是他這樣的民夫,主要都是打水的,旁邊就有
水田,水田裏面有大量車架,既有損壞的也有完好的,楊光第不知道是誰推下去的,水中還有不少死去的人畜屍體,所以軍官是不讓士兵喝的。
前方路面上坐了一地的士兵,全都身披重甲,在陽光下一片耀眼的反光,西面驿路上則是運送下來的傷兵,在那裏大聲的叫喊着。
楊光第記得位置,準确的找到了徐伍長,幾個士兵穿甲不能起立,紛紛朝他揮手。楊光第一屁股坐到地上,士兵伸手來要自己的揶瓢。個子最大的徐伍長由于體型最大,主要司腰太粗,沒法直接坐在路面上,所以下面墊了一具田裏撈起來的流寇屍體,他忙着喝水,微微起了一下身,接到揶瓢又
一屁股坐回去,下面咔嚓聲響,屍體嘴裏竟然噴出一股血水來。
徐伍長可不管這些,他急急摘了鐵面具扔在一邊,露出流油的肥臉,抓到揶瓢就咕嘟嘟的把水往下灌,片刻功夫揶瓢就見了底。
“徐軍爺,我這罐也給你。”楊光第從背後腰帶上取下揶瓢,遞給徐愣子。徐愣子二話不說,接過又是一通猛灌,楊光第蹲在旁邊看着,這位徐伍長體型驚人,即便在親兵司的這一群壯漢裏面也很驚人,身上穿的鐵甲怕有六十斤,輔甲都比别人的大,蓋到膝蓋上的戰裙可以當别人的長裙,由于天氣悶熱,這位徐伍長把戰裙拉到兩側,而且還悄悄取掉了兩側膊甲,就坐在屁股下面,這樣多少能
涼快一點。
徐伍長把剛才的過程重複了一遍,他仰頭喝水的功夫,左翼的炮兵又開始炮擊,炮聲很密。
楊光第聽了聽道,“咋才停這一會。”
徐伍長沒有理他,自顧自的繼續喝水,這次喝完後停了停,舒服的打出一個水嗝。
“徐軍爺,我又去打水去。”
徐伍長又嗝了一聲,摸摸肚皮道,“你這娃勤快,個頭也還成,打完仗來親兵司當兵來。”
楊光第搖頭,“我要當騎兵。”
徐伍長眼睛一瞪,“騎兵啥用,砍人就得親兵司。”
“徐伍長你殺過多少人?”
徐伍長愣了半晌,随即把頭埋下,開始一個個張開手指頭,張到四個的時候又愣住了,随即把手合上,又重新開始張指頭。
“七個……”
旁邊一個士兵道,“伍長,你上次算的是八個。”
“八個?”徐伍長眼睛不停的眨着,肥臉上汗水不停的流。
“八個還不如我家總甲殺得多,他殺了十一個!”楊光第想想後補充道,“光在和州就殺了十一個。”
徐伍長瞪着眼一拍大腿,“有這般的好漢,怎地不叫來親兵司?”
“龐大人讓他管婆子營去了,說隻有他管得好。”
徐伍長擺擺手,“那怎行,我認得龐大人,定要讓龐大人把這好漢調來跟我砍人。”
楊光第還要再說,突然嗵一聲變令炮響。
右側一聲暴喝,“親兵司預備!”幾名傳令兵飛快的跑動着,百總在跟幾個旗總部署,朝着北邊不停指指點點,各小隊長則不停的督促士兵,地上的重甲兵紛紛整理甲仗,有些悄悄取了輔甲的,
趕緊讓别人幫自己把輔甲穿戴好。
徐愣子明顯有點慌了手腳,面甲幾次都沒挂好。楊光第趕緊幫忙,面甲總共六個挂鈎,都是挂在頭盔上的,最後還要用帶子系緊。
剛剛綁好,便響起一聲天鵝音,驿路上轟的一聲響,數百名重甲兵齊齊站起,楊光第退開幾步,停下時看過去,徐愣子高大的身軀幾乎擋住了陽光。
幾乎沒有給整隊的時間,鼓聲随即響起,四百名重甲兵發出轟轟的踏步聲向北前進。楊光第興奮的搓着手,看着親兵司的隊列在起伏的地形上緩緩推進,成片的長矛舉在空中,士兵們高壯的背影晃動着,掩護大腿的戰裙随之蕩來蕩去,一片麟甲
抖動的叮叮聲。
晃眼間突然看到徐愣子的肩膀,楊光第猛一低頭,兩隻膊甲還在那屍體上放着,趕緊撿起大聲喊道,“徐軍爺,你的膊甲!”楊光第揮着綿甲,前方炮聲隆隆,重甲兵的隊形裏喝令不斷,哪裏聽得到他的聲音,眼看着隊列往北遠去,楊光第往周圍看了一眼,總甲在忙着指揮人搬運傷員,其他人各自忙碌,楊光第怪叫一聲,在水田邊撿了一把腰刀,提着兩個沉沉的膊甲向北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