滁州南烏衣鎮以北,守備營隊列停留在官道上,西面和北面出現越來越多的流寇。
烏衣鎮處于清流河西岸,是滁州南方的大鎮,同樣是依托交通要道而興起的市集。
一條發源于琅琊山的河流穿過市鎮,河面上有三座橋梁,河水從橋下流過,自西向東彙入清流河。
官道西側是琅琊山,山勢向東逐漸減緩,由平緩的丘陵變爲沿河平原,官道向北穿過平原,東側就是清流河。
“大人,前面不遠就是百家橋,此橋離滁州隻有八裏,琅琊山中有醉翁亭,便是歐陽修作醉翁亭記之處,亭中之水彙流下行,便是從百家橋下過。”
龐雨轉頭看了一眼,這是他在江浦請的兩個向導之一,另外那向導已經吓得說不了囫囵話,眼前說話的向導是個南京商人,長期在浦口至鳳陽之間行商,對沿途道路很熟悉,讓龐雨略有些驚訝的是,此人看到流寇也不是太害怕,說起地形也能言簡意赅,還能介紹沿途市鎮、景點、方物,更像一個導遊。
不過龐雨此時對醉翁亭沒有興趣,從烏衣鎮出來之後,周圍活動的流寇馬兵越來越多,就算加上了陳于王的騎兵,守備營也無法擴展偵查線。
特别是西側出現的兩百多馬兵,使得守備營隻能以龜速行軍,一整天隻走了五裏,龐雨已經不用找理由拖延,陳于王就可以向張國維作證。
這位守備剛剛帶隊從西北方跑回,他去驅逐了一小隊流寇馬兵,好讓前鋒能繼續前進。
龐雨猜測張國維派他來的目的,增強騎兵隻是其一,最主要是當個監軍,以免龐雨敷衍。
守備營今天的目标原本是占據百家橋,越過東葛驿之後,周圍地形越來越平坦,沒有關口一類的戰術要點,最重要的就是橋梁。
這種官道橋梁周圍一般都有自發形成的集市,雖然流寇把房子都燒了,但多少能留點牆壁禦寒,也能提供防禦支撐點。
“讓第一司前進一百步。”
郭奉友安排身後一個塘馬前往傳令,那塘馬沿着官道往前跑去,路上與一名返回中軍的騎兵交彙,塘馬差點摔到路面外去。
龐雨揉揉額頭,軍隊最近幾天都在流賊騎兵威脅下,今天又被對方騎兵襲擾了一整天,體力和精神都極度疲憊,各種錯誤越來越多,中間雇傭的那些頭口生意人更是極不穩定,消極情緒在軍中蔓延,浦子口大捷提升起來的士氣,快要消耗殆盡。
龐雨目前最需要考慮的,已經不是消滅多少流寇,而是如何在流寇馬兵的壓力下維持軍隊。
越接近滁州,流寇的攔截就越強勁,看起來今天的目标不容易達成,需要做好就地紮營的準備。
龐雨在附近看了一圈,沒有什麽特别好的地點,這裏不缺水源,隻考慮禦寒和防禦的問題,靠近清流河的方向很平坦,河流能提供一個方向的屏障,龐雨在遠鏡中搜尋,東北方大約不到兩裏,有一個河邊的村落,可能是漁村,是今天最适合的紮營地,守備營需要再沿官道推進一裏半的樣子。
此時第一司開始前進,龐雨心頭又開始緊張,他能感覺到周圍的親兵也差不多,他手下總計五個步兵單位,分别部署在四個方向,五十名陸戰兵跟辎重混編,不動的時候是比較穩固的,但一開始行動,就到處都是漏洞。
第一司按局移動,第一局到位之後展開,然後是其他兩局。
見到守備營開始移動,馬兵又從西北兩方接近。
視野中可見的馬兵就有五百上下,環繞在守備營一裏之外,有部分已經前往南面官道,守備營已處于包圍之中。
龐雨喉嚨有點發幹,取下自己的椰瓢搖動一下,裏面快幹了,今天經過的水井都被下了腐爛物,全軍都沒取到水,沿途的地表水很多,但守備營也不敢取用,如果再拖延一段時間,軍隊饑渴難耐,戰力會十分虛弱。
旁邊郭奉友将水壺遞過來,龐雨搖搖頭,将自己椰瓢的水全部倒進口中。
“第二司與辎重前進。”
中軍的五方旗搖晃,第二司和陸戰兵應旗後前進,陳于王的騎兵往南策應,龐雨聚精會神,行軍中的步兵很虛弱,但辎重更加虛弱,特别是此次招募的業餘辎重隊。
這些跑頭口的生意人,平時見到土匪都要逃命,爲了龐雨的高價雇傭銀,冒險出來跑運輸,原本在浦子口見到守備營的神武,以爲流寇會望風而逃,豈知一過了江浦的山,形勢就逆轉過來,守備營動辄被流寇包圍,這些人也不懂數騎兵,反正漫野都是流寇,肯定是比守備營人多。
在馬兵反複的騷擾之下,那些人已經處于崩潰的邊緣。
第二司在官道外側,他們繞過前方兩個種魚塘,流寇馬兵再次湧來,他們怪叫着接近,朝着空中遠遠的抛出箭支,第二司冒着箭雨前進,陳于王的騎兵與部分流寇進入混戰,一切都很混亂。
在這種混亂之中,第二司無暇留意掩護的辎重隊,沒有注意到那些辎重車架速度緩慢,已經和掩護部隊拉開距離。
突然辎重隊中一陣騷動,兩輛騾車莫名的沖撞起來,拉車的騾子發狂一般四處亂撞,後面的辎重隊都停頓在原地。
龐雨終于發現了辎重的情況,立刻對郭奉友道,“讓第二司停止前進。”
命令還不及發出,西側發出一陣螺音。
馬蹄聲驟然轟響,前面騷擾的遊騎紛紛散開,兩支密集的騎兵分别往第二司和後面的第三司沖去,合計有三百多。
這兩股騎兵一直躲藏西側丘陵後,又有前方遊騎的掩護,龐雨根本沒有發現,否則他甯可現在就紮營。
這支流寇的頭目應該是很有經驗,發現守備營防禦的漏洞後,立刻派出了這支隐藏的力量。
龐雨見過數次流寇騎兵了,但那些更像馬賊,眼前這支才像騎兵,這些成群的六七百斤動物跑動起來,聲勢十分驚人。
陳于王隻有四十多騎兵,根本無法抵擋,立刻往第一司撤退。
由于第二司的前進,和第三司中間拉開了距,現在兩個司隻能靠自己防禦,龐雨想不出任何辦法,他的親兵司在東側,防止流寇從河道一邊攻擊,炮兵則在行軍狀态,他手中沒有任何機動力量,隻能期望兩支步兵能穩住陣型。
如雨點般密集的蹄聲中,奔騰的馬群震動着大地,距離步兵隻有百步距離,龐雨感覺自己的心跳都要停止,他的步兵隻有三行隊列,以拉長防禦的寬度,他不确定是否能擋住那些騎兵。
七十步,龐雨手心出汗,突然又聽到一聲号音,他還沒弄清怎麽回事,兩支分散的騎兵突然拐了方向,同時朝着中間的辎重隊沖去。
由于方才的混亂,第二司繞過魚塘的時候拉開了和辎重的距離,官道上的辎重隊側面完全暴露,流寇的目标仍然是辎重。
騎兵的戰術優勢完全發揮出來,他們不需要陣型就可以作戰,兩支騎兵離開步兵的正面,依靠速度将目标轉向辎重隊。
“讓第三局到本官這裏來,郭奉友你去領親兵步兵。”
龐雨剛剛下完命令轉過偷來,流寇馬兵剛好沖入辎重隊。
……“作孽,作孽喲!”
唐二栓驚慌的念叨着,周圍充斥騾馬驚叫,車架互相碰撞,發出哐哐的恐懼聲音。
他所在的陸戰隊作爲輕步兵,被龐雨調來調去,這次主要充當看守辎重隊,原本是沒什麽事的,吃空了的車架還能躺一躺,豈知過了東葛驿之後成了流寇的主要目标。
想起加入這個水營陸戰隊,跟水營那就是兩回事。
無數騎兵從外側出現,揮舞着腰刀線槍刺殺那些牲口,一些受到驚吓的牲口往官道東側逃竄,拖着車架倒在路肩之下。
馬兵随後上了官道,四處砍殺能看到的人和牲口。
在數百名騎兵面前,跟車的幾十個分散陸戰兵幾乎沒有作用。
身邊一個車架尾部朝上高高翹起,不停抖動着,前面套着的馱馬已經倒在地上,四蹄仍在亂蹬。
唐二栓躲在車輪後面,幾個流寇馬兵從他面前沖過,追殺前面逃走的兩個馬夫。
部分馬兵沖入官道東側,有些沿着官道直沖前面的守備營将旗。
手中的飛斧木柄捏出了汗,唐二栓一狠心要朝着最近馬兵的背影扔出去,終究還是又躲回車輪後面。
身後一聲尖叫,有車輪聲音靠近,唐二栓轉頭一看,一頭騾子拖着車架飛快的撞來,他最怕這些騾子,辎重隊損失了不少車架,都以騾車爲主,這種動物智力低下,但凡流寇弄出一些動靜,它們就驚慌逃竄,辎重隊前面死的三個人,都是趕騾車的。
當下顧不得躲藏,跳起來往車架前面跑。
後面轟一聲,那騾子直撞在翹起的車架上,騾車的左輪損壞,朝左邊垮塌下去,上面的米豆嘩嘩撒了一地,騾子歪着再跑不動,仍在原地邊叫邊掙紮。
唐二栓滿頭大汗,茫然不知所措,剛站起身來,面前蓦然出現一個馬頭,跟着上面的騎手出現在眼前,一個流寇馬兵剛躍上官道。
“你姥姥的!”
唐二栓拼命的嚎叫一聲,手中飛斧脫手朝那馬兵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