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身上滿是血水,地上的流寇臉上出現了一個恐怖的傷口,鼻子下端被斬斷,露出了鼻腔的空洞,血水一股股的從裏面冒出。
血腥的氣味刺激着神經,歪臉嚎叫兩聲,對着地上翻滾的流寇揮刀猛砍,刀鋒破開棉衣的外布,灰色的棉花碎屑和着血水飛舞,綻開的血肉下露出森森的白骨。
歪臉越砍越興奮,要求攻擊緻命部位的要求抛到九霄雲外,地上流寇側倒着,左上臂一處嚴重砍傷,傷口砍斷了主要筋肉,下半部分半吊着,他棉衣被血水完全浸透,慘叫聲越來越低。
腰刀再次猛力落下,刀鋒咔一聲沒入後頸,瞬間切斷了脊柱中的神經,叫聲戛然而止。
歪臉臉上和藤牌上都布滿了血珠,嘿嘿笑了兩聲,後面的巷子盡頭還有幾個拿着刀具的厮養,他們的打扮就跟平常百姓一般,此時背後有一堵牆,很多城外集市都封堵一頭,以保障夜間的安全。
幾個厮養沒法逃走,方才也不敢上來幫忙,此時面對着這個殺神一般的官兵,呆在當場全身發抖。
最前面一人噗通跪下,“官爺饒命啊,我是被逼的!”
眼前刀光一閃,那厮養喉部如瀑布般湧出紅色的血液,他叫不出聲,跪在地上捂着脖子,血水仍從指縫間流出。
歪臉毫不停留,直接朝其他人走去,幾個厮養腳下不停的後退,終于貼上了牆壁,幾人滿面淚流,在原地絕望的嚎叫。
鐵網靴踏在石闆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歪臉一步步的接近。
當先的厮養約莫有三十左右,手執一把隻剩半截的腰刀,面部扭曲的大喊一聲,對着歪臉猛砍過去。
歪臉熟練的藤牌格擋,讓那厮養中路空門大開,一刀捅進他的腹部。
誰知厮養口中吐出血沫,聲嘶力竭的尖叫着,丢下斷刀抓住了歪臉的藤牌,另一手拖住歪臉右手的鎖子甲,口中高喊道,“跟他拼了!”
剩下的三人一擁而上,歪臉猝不及防,雙手都被拖住動彈不得,撲來的第一個厮養拿着一把菜刀,當一聲砍中歪臉的肩膀,菜刀崩出幾點火星,密集的鎖環擋住了菜刀的攻擊,将砍殺變成棍擊一般的效果。
其他兩人揮着刀子,從歪臉沒有藤牌遮擋的右側一起圍攻,攻擊瘋狂而猛烈,歪臉埋着頭,右手臂拱起格擋,頭盔和鐵臂手當當作響,被對方連續砍殺,臉上也被砍中一刀,滿臉膩糊糊的感覺。
歪臉惶急中腳下左移,将那拖着自己的厮養帶得轉了半圈,阻擋在其他三人面前,有了這點時間,朝着那瘋狂的厮養蹬出一腳,厮養仍尖叫着,不肯松開手,但借着腿部的力氣掙開一點空間,歪臉乘機從兩截臂環中抽出左手,那厮養抓的是藤牌邊緣,頓時失去了平衡,身體往一側歪去。
随着厮養的動作,插在腹部的腰刀拖出一道長長的傷口,歪臉猛力往後一拉,腰刀終于回到他的控制。
厮養腹部嘩啦一聲,大團腸子跌落在地面上,濺起大片的血水,根部仍連接在他的腹中,厮養滿口吐血,手中拿着藤牌跌坐在地上。
歪臉再往後退一步,三個拼命的厮養狀如瘋狂,當地上的同伴阻擋了方向,幾人沒有任何協同的意識,最先一人踩着地上的腸子當先沖來,兩個同夥卻被掙紮的同伴擋住,他成了單獨面對歪臉。
歪臉不給他們合擊的機會,突然前沖一步,讓那人的菜刀直接砍中自己的頭盔,手中腰刀殺入對方心窩,那厮養頓時倒地,歪臉吸取教訓,接着沖撞之勢将他身體一把推開,同時腳步後移,腰刀順利退出。
剩下兩個厮養仍處于癫狂之中,絲毫沒有畏懼的猛沖過來,不顧自身安危,砍殺不留絲毫餘力,歪臉避開鋒芒,在牆前順利繞了一個半圈,後背朝向了巷口,獲得了後退的空間,靠着訓練時一打多的經驗,不斷調整自己的位置,耐心的用一人的身體遮擋另一人攻擊,以免自己再次陷入被圍攻的境地。
終于當下那人的動作減緩,歪臉将他砍翻在地,剩下一人不再是他對手,歪臉再次用鎖子甲硬抗之後,順利殺死了最後的對手。
臉上的傷口滴答滴的流着血,歪臉滿身都是紅色,幾乎與他的胖襖混成一體,分不出是誰的,這一番生死搏鬥幾乎耗盡了他的體力,當危險消除的時候,累得連傷口都不想去捂。
小巷的盡頭血流成河,牆壁上滿是飛濺的血迹。
就在歪臉撐住膝蓋想要歇口氣的時候,前面緩緩站起一個人影,那腸肚破裂的厮養撐着藤牌,掙紮着從滿地的血水中站起。
他臉上血肉模糊,完全看不出本來的面目,隻有兩隻眼睛仍黑白分明,他愣愣的盯着歪臉,喉頭發出咕咕的低吼。
兩人在血色的巷道中呼呼喘息,對視片刻後,那厮養一步步艱難的朝歪臉走來,身下仍拖着那一灘被踩踏過的腸子,随着他的走動,腸子在逐漸延伸。
歪臉流血的臉上浮起一點笑意,眼中射出殘忍的光芒,撐起身體緩緩舉起了腰刀。
……銀錠橋西頭的曠野上,上千名馬兵剛剛趕到市鎮外,前方市鎮中冒出幾股白煙,各條街巷外跑出上千名流寇,在曠野中四散逃竄,甚至有的流寇是從河道上出現,身上濕漉漉的,分明是從橋上跳下或是從對岸越河而過。
張獻忠仔細看着那些街口,各處仍陸續有厮養逃竄出來,銀錠橋的防禦在這麽短時間裏已經被完全擊潰,也讓他有些焦心,房屋遮擋了視線,暫時還沒看到那支官兵的蹤迹。
雖然已有上千馬兵和老營趕到,後面還有更多厮養,人數很快能達到上萬,但衆人依舊人心惶惶,在場的巨寇也不敢将人馬投入眼前這個集市。
張獻忠心頭也有些震驚,按照他們的想法,在新河邊耽擱的時間并不長,那些官兵登岸總要費時,他們帶馬兵到銀錠橋助守,怎麽也能趕在他們前面,誰知對方已經打到了西頭。
這支不知哪裏來的官軍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銀錠橋恐怕守不住了,而損失最大的是駐紮在附近的馬守應。
在多年流竄中形成的慣例,他們到達一處地方都會暫時在房屋中歇息,讓體力和精神都能得到恢複,在冬天更是如此,走的時候再一把火燒了,讓後面追來的官兵沒辦法利用。
江浦縣作爲大江上的交通要道,一向都是富裕地區,城外也有大量房屋,銀錠橋雖然規模不如城池,但作爲集市有大量的物資和房屋,馬守應的人馬就駐紮在這一帶,既防備浦子口援軍,又能有良好的條件儲物和禦寒。
他們從廬州出來雖然隻破了全椒,但江北沿江一帶民生殷富,官道沿途的大小集鎮星羅棋布,他們仍搶掠到了豐富的物資。
以流賊馬兵的哨探能力,能預警絕大部分陸地追兵,通過破壞沿途基礎設施,短暫行軍後又能獲得撤退優勢,但這次的水運官兵顯然超出了他們的經驗,因爲馬兵沒法偵查江上的動向。
這支官兵來勢洶洶,上岸之後立刻展開攻勢,一個時辰内就攻克了五裏之外的銀錠橋,與一般官軍步兵的行動遲緩不可同日而語。
馬守應臉色陰沉,他有一部馬兵駐紮在此處,雖然其中大多逃出,但他們搶奪的物資都留在集鎮中,根本來不及搬出,可謂損失慘重。
劉國能轉頭看看幾人,“離我等營地隻有十裏,不能由得這官兵在此處,這集市奪得回否?”
還不等幾人回答,一個管隊逃出街口,一路撒着銀子,圍觀的流寇知道官兵就在身後了。
第一個官兵出現在集鎮大街的街口,此人一身鐵甲,手中拿着一支長矛,上半截已染成紅色,他竟然比那管隊還跑得快,幾步追到管隊背後,當着數千流寇的面,一槍将那管隊紮個對穿,踩着屍體抽出槍杆後,那官兵停下來,就這樣大模大樣的站在街口,對滿地的銀錠視若無睹。
他身後跟着出現了其他官兵,全數都是鐵甲,有人在大聲下令,這些長矛兵紛紛停下,在街口結陣防禦,陣型仍頗爲嚴整。
原野中圍聚的流寇有些騷動,他們久經沙場,官兵強不強看一眼就知道。
在場的流寇頭目此時面色凝重,一看這身裝備,比邊軍的甲還厚,一般邊軍的家丁也是用鎖子甲、棉甲或布甲,因爲要考慮馬匹的負重,像這樣的鱗甲要将官的身邊親衛才用,因爲他們有多馬,或者有厮養負責背負。
這種重步兵速度緩慢,如果是他們在後面追擊,大家是一點不害怕的,但若是要他們去進攻這樣的鐵甲兵鎮守的集市,他們也絕不會從命。
掃地王看向劉國能,“看這甲,奪回集市便不要提了,大夥要商議往哪裏撤的事。”
張獻忠蠟黃的臉上抖動了一下,“有四哥合營,咱們連大曹也殺了,害怕這驢球子的江南兵。”
馬守應身下坐騎不安的移動了一步,他拉拉缰繩控制住,“說得在理,這許多人,要撤今日也撤不了,老八你說個主意,他們眼下占了橋,咱們在何處擋住他們。”
張獻忠左右看看道,“千把人的總兵,有點甲又怎地,咱老子不信他敢直到江浦城下,咱們馬多,誰他媽擋他們,闖塌天帶你的老營走北邊那橋過去……”劉國能突然冷冷道,“大夥的事得大夥都出力。”
馬守應陰冷的眼睛轉過去,看了劉國能一眼,眼下損失最大的是他,劉國能顯然是不想跟這支兵馬單拼,還要拖着各家都出兵。
掃地王觀察了其他幾人片刻,嘿嘿笑着道,“老八這意思,那狗官隻有千把人,要馬兵從後邊拖着他們,銀錠橋這邊他們就不敢攻,不過闖塌天怕得也對,北邊那橋過去容易,退路也就剩那麽一條,萬一被官兵這般堵了,一匹馬也回不來,誰家的老營誰家不心痛。”
張獻忠面無表情的等了片刻,突然又擠出笑來。
“那便各家各出一百,馬兵還是老營不論。”
他偏頭看了一下,末尾還有個勢力小的搖天動,又補充一句道,“搖天動出五十,各位老長家有沒有願去領頭的?”
幾個流寇頭目都不說話,連搖天動都不願去。
流寇的營頭都是松散組合,甚至在各營内部也是如此拼湊的,他們需要抱團攻擊城鎮,有時也需要合力對付追兵,但面對沒有直接好處的作戰任務時,往往都不會太齊心。
“文秀你去領。”
張獻忠說完,各家分别吩咐自己的手下,他們效率倒是很高,幾百騎兵很快彙集起來,向着北邊呼嘯而去。
此時那街口的官兵站出來一點,顯然後面又有後續人馬趕到,不斷有刀盾兵趕到,陸續在長矛兵的前排列陣,接着還有弓手在兩側站定,牆頭也有些零散弓手和輕步兵,防禦越發堅固。
張獻忠摸摸鼻子,“誰家狗官帶的兵,你媽媽的毛不好打。”
……“浦子口的守将不開城門。”
龐雨揮揮手讓親兵退下,他聽完并不奇怪,帶兵帶多時了,官兵到了外地,地方官比防賊還嚴,已經是此時的常态。
他站在江堤上,正在看下面一艘漕船卸載火炮,說起來時卸載,其實就是八個陸戰兵分兩排,走兩條跳闆擡下來。
八名碼頭挑夫出身的陸戰兵頸部青筋暴起,謹慎的移動腳步,台階上一人還在指揮,他們平日裏擡過大物件,但這麽重的也是少見。
近千斤的炮管将跳闆壓得向下彎曲,随着幾人的腳步不停上下晃悠,發出叽叽嘎嘎的聲音,周圍的人屏息靜氣,害怕發出點聲音就把跳闆壓塌了。
前面兩人踏上台階,衆人略微松一口氣,但跟着上台階的部分會讓炮身傾斜,要是炮身上的繩索捆綁不牢,不但炮會摔壞,幾個挑夫不死也要殘。
龐雨轉頭往裏走了幾步,火炮他需要看一看,但他不會一直盯着,此時的碼頭上已經沿街堆放起許多糧袋,幾個破開的商鋪中烤起了火盆。
十多名騎兵牽馬經過,有兩匹的毛還是濕的,騎兵在登船和登岸時都出了不少漏子,好在浦子口碼頭寬闊,在步兵下船的同時騎兵就開始陸續上岸,狀态最好的騎手已開始向北面展開。
“大人,哨騎回報,有一隊流賊騎馬從北邊來,約有數百馬兵,王把總将第二司停在萬峰門外,已堵住了北邊來的官道,等待大人将令。”
“哪裏來的馬兵?”
龐雨翻了一下自己手上的地圖,上面隻标注了一座橋,想着這些馬兵被堵在城池和河道之間,已經成了他囊中之物,又可以繳獲一批馬。
還不等他高興,那哨騎接着道,“王把總在萬峰門外抓獲一名馬兵,說他們是從西北方的猛虎橋過河,帶頭的是張獻忠麾下。”
龐雨心頭一沉,他的地圖上居然沒有這座猛虎橋,在浦子口的西北方隻标注了江浦通往六合的官道,顯然他的情報出現問題。
他的信息都來自安慶碼頭往來的船隻,這些人跑水上生意,可能根本沒往北面走,或是對此橋不在意,所以他一直以來都隻想着控制銀錠橋。
“第二司留在萬峰門外,就地部署防禦,确保流寇馬兵不能通過官道。”
龐雨果斷道。
眼下第三司和親兵還在碼頭,這裏堆放了大批的物資,船上還有不少沒有卸載完,決不能讓流寇馬兵沖入碼頭。
但這讓他有些驚慌,他不知道自己還漏了那些重要情況。
侯先生湊過來低聲道,“前方已在交戰,大人是坐鎮碼頭還是萬峰門。”
龐雨往江上看了一眼,龐丁果真還在船頭上盯着自己,離岸邊越近越危險,在碼頭上見勢不妙就可以跑,去了萬峰門就沒那麽容易了。
此時幾個陸戰兵喊起号子,一級級的登上台階,千斤的銅炮漸漸升高,周圍的水手和士兵都大聲鼓勁,碼頭一片喧嘩。
龐雨一直看着,那火炮在歡呼聲中到達了台階頂部,穩穩放在了地上。
他歪歪嘴巴對侯先生道,“傳令第三司留守碼頭,親兵隊随本官駐守萬峰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