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達财大步走在官道上,腿腳感覺也不痛了,渾身都是力氣。
姚動山在收攏人馬,第一局遠遠落在後面,身邊就第一小隊剩下還能動的五個人。
轉頭看了一下,歪臉還在旁邊一瘸一拐,。
“歪臉,隊長多五錢還是多一兩?”
歪臉換了一把短矛,剛好能當拐棍用,那把滿是血迹的斧頭就插在腰上,聽了也不搭話。
後面呆漢的聲音道,“該是多一兩。”
歪臉此時卻轉頭罵道,“你們當隊長那銀子那麽好拿的,隊長腦袋就砍掉半個,拿命換的,你當天上掉的,地上撿來的。”
幾個人都不做聲,打出來的時候混亂,誰也沒看到隊長怎麽死的,但現在吳達财升任代理隊長,老隊長肯定是死了。
大夥一起在軍營幾個月,說短不短說長不長,裏面就數歪臉跟隊長最好,沖出去的時候也跟着隊長一起,估計是看着隊長死的,現在對着誰都沒好臉。
吳達财中間去了中軍,跟那隊長沒多長時間的交情,當初反而總是針對吳達财。
所以嘗試了幾次都沒擠出淚水來,也就放棄了這個打算。
一邊在心中盤算,提升隊長之後一年能領多少銀子。
剛好轉過一個彎道,吳達财仍在走神,路上有些白花花的東西,也沒留意到。
“銀子!地上的,快撿啊!”
呆漢一聲驚呼,幾個手下飛快的越過吳達财,撲向前方的路面,此時吳達财回過神來,隻見地上散落着大大小小的銀錠,偶爾還有珠寶首飾,一直往前面的路上延伸。
幾個人連兵器都丢了,忙着往衣服裏面塞銀錠,但他們的白褂下擺沒束,呆漢飛快的取了腰帶,把白褂紮在褲子裏。
還不及招呼手下,前方官道一陣驚叫,吳達财把目光擡起一點,道路兩側滿是窩棚,成千上萬的人影正在慌亂的逃竄,十餘步外一個女人扶着一個老人剛上了官道,身後跟着兩個孩子,他們一見到吳達财等人,吓得頓時癱軟在地上。
附近也有其他人見到了吳達财幾人,雖然他們不是官兵的衣服,但衣服多半也是地方團練,驚吓之中争先恐後的搶上官道逃竄。
吳達财在原地不知所措,他幾個月前還是農夫,那裏見過這麽多人,一時不知怎麽辦好。
歪臉一言不發,抽出腰中的斧頭趕上癱倒的那一家子,不顧那女子的嚎哭,對着他們就開始劈砍。
鮮血又四處飛濺,兩個小孩尖叫着大哭。
吳達财抖了一下,軍律明言不能濫殺百姓,但眼前這些人,說不清是百姓還是敵人,他不敢去管歪臉,大步過去用長矛杆抽打地上的幾人,口中一邊罵道,“軍律森嚴,誰敢私拿銀子,老子先殺了你。”
呆漢一邊撿銀子一邊喊道,“就是給龐大人,也總要有人撿的。”
吳達财一愣,沒想到呆漢還能說出這麽有道理的話來,銀子總不能随便扔在地上,萬一被那些客軍拿走就不妙了。
“你,回去給姚大人送信,就說找到營地了,到處都是銀子,請他趕緊派人來。”
呆漢在地上抱着十多塊銀子不動,吳達财掄圓了一杆抽在他背上,打得呆漢觸電般一抖,趕緊丢了銀子往來路跑去。
“其他人跟老子走,你媽的現在就撿銀子,沒聽蔣大人說的,流寇就扔銀子騙人,回頭殺回來你刀都沒有,長矛撿起來!”
吳達财一路踢打,幾個手下受不住,紛紛丢了銀子重新拿起兵器。
“把這些人趕下官道去,到前面堵着路。”
吳達财不管那歪臉,帶着三個人一路朝前面趕去,路上散落着各種各樣的家什,這裏留下的人各種各樣,以老弱婦孺居多,也有不少男子,但手中沒有任何武器,更沒人敢跟他們交戰。
官道上滿是尖叫聲,吳達财四人如同破開水面的船頭,所到之處人流紛紛離開官道,這一條河谷道路上異常混亂。
四人跑得很快,那些逃竄的老弱無法跟他們相比,大部分被他們甩在身後,到達一處河谷狹窄的地方,路邊就是河道,這裏也丢棄有不少銀錠,前方道路上則少了,吳達财喘着氣停下。
四個守備營士兵攔在路頭上,三四千名脅從在河谷中嚎哭震天,卻沒人敢來沖擊這四人的防線。
“老吳…不是,吳隊長,咱們擋不住的。”
旁邊一個長矛手聲音抖動,長矛也不停發抖,吳達财隻覺得口幹舌燥,北面的官道上有人在繼續逃走,他已無暇顧及,到處都是人影,就眼前這幾千老弱拼命的話,他這四人就要被撕得粉碎。
吳達财抿出一口口水吞了下去,“不許撤,他們不敢來。”
河谷中一片混亂,許多人朝着兩側的山地逃跑,但茂密的樹林讓他們步履維艱,竟然真的沒有人來沖擊這個薄弱的防線。
但幾人依然極度緊張,吳達财大聲鼓動了一聲,轉頭看到幾個手下都留意着南邊,腳下一動,把幾個大銀錠踢下了官道,落入了河道中。
……日近黃昏,龐雨站在小關鋪以北五裏的官道上,兩側的河谷中遍布窩棚,到處扔滿各種家什衣物,數千名乞丐般的老弱脅從正在漫山遍野的逃竄。
三百多名守備營士兵四處追拿,将抓到的人往官道驅趕。
因爲怕被潘可大和許自強搶了人頭和馬匹,龐雨在小關鋪耽擱了許久,很多逃過河去的流寇都沒能追殺,就爲了搜集北峽關盆地裏的戰利品。
史可法到達小關鋪之後反而更加混亂,因爲史可法駕到,龐雨不敢攔着大路,許自強的人馬從官道入了盆地,他們人數衆多,到處搶奪人頭和兵器,後來潘可大的人也加入其中。
龐雨的人數不多,既要追擊,還要在小關鋪防備流寇反擊,根本搶不過許自強,河灘上的馬匹也被搶了幾十匹走,人頭和俘虜更是無法計數。
跟史可法旁敲側擊一下,史可法似乎不願意管這些客軍。
此時收到前方姚動山的回報,龐雨估計了一下形勢,果斷放棄了北峽關的争奪,匆匆集合了四個百總局,趕到了流寇營地。
轉頭看了一眼,王增祿和姚動山正站在身邊,王增祿臉色陰沉,姚動山臉上血迹未消,胳膊上纏着帶血的白布,臉色卻頗爲得意。
今日戰鬥中,王增祿擔任正面進攻,第二局損失最大,早已傷亡過半,逃兵出得最多,但最後擊潰流寇的卻是姚動山的第一局。
不過姚動山的第一局損失也不小,因爲突擊出來之後太過混亂,第一局又被要求進攻流寇營地,至今沒有統計出來到底傷亡多少,已知的至少有兩個隊長陣亡。
但好歹是擊潰了流寇,所以姚動山頗爲自得。
“增祿覺得這一仗打得如何?”
王增祿咳嗽一聲,“屬下覺着打得糊塗,流寇數千人馬已在五裏之内,我官軍數千人,對此絲毫不知。”
“說得有理。”
龐雨點點頭道,“咱們和流寇,都不像是軍隊,倒像是鄉間械鬥的百姓。
若非歪打正着,我守備營恐怕不是蠍子塊的對手,不是北峽關這樣的地形,蠍子塊至少能全身而退。”
王增祿又道,“擊潰流寇之後,應即刻追擊流寇,跑掉的流寇會少得多。”
龐雨嗯了一聲,王增祿說的都是對的,不過此時也不好解釋,王增祿一直在前面,不知道後面跟許自強和潘可大的糾葛,若是當時追殺流寇,恐怕馬都被人搶完了。
守備營不但要對付流寇,還要對付兩個友軍。
從路上散落的銀子來看,他很可能因爲搶馬而丢了搶銀子的機會,大部分銀子應該是被流寇帶走了。
要不是那個吳達财堵住了路,這些脅從也都跑光了。
“返回桐城之後,再複盤此戰,總結好得失,先由各局複盤,然後是中軍部複盤。”
王增祿遲疑着問道,“啥叫複盤?”
“屆時你便知道了。”
龐雨看了一眼混亂的河道,“眼下天色将晚,各局部署防禦,先處置眼前這些人。”
姚動山悶聲道,“左右都是流寇,不如一股腦殺了。”
龐雨搖搖頭,這些俘虜雖也有男子,但以婦孺老人居多,看起來怎麽也不像是流寇,其中的男子審問了幾個,都是南直隸和舒城口音,多半都是最近被擄掠的,所以那些老寇才會毫不留情的抛棄他們。
龐丁一直沒說話,此時忍不住道,“要不要等史道台來了再說。”
“史道台說了不會過桐城界,他不會來這裏。”
“那…大人,咱們可養不起這許多人,不如讓他們自己走了好。”
“自己走了,歸鄉路上就要死掉小半,回鄉衣食無着,最後不免餓死或從賊。”
龐雨揉揉額頭笑道,“這麽多有手有腳的人,總是有些有用的,你帶人連夜審問,若是南直隸和河南南部口音,做過鐵匠、竹器、木匠、馬夫、錢莊…就是凡有手藝,或是會識字算數的,都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