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來臨時,桐城縣中四處燈燭點點。
七月十五是中元節,俗稱鬼節,據說這一天地宮不關門,鬼魂可以自由出門,各家各戶都給祖宗敬香火燒紙錢。
桐城今晚都不宵禁,街道上人影重重,火光四起煙霧缭繞。
老爹老媽敬祖宗的時候還不停念叨,感謝祖宗保佑,請祖宗多領些錢回去用。
一家燒過紙錢,龐雨捧着一盞河燈來到西門水關旁,跟父母一起放河燈。
放河燈也稱“照冥”,最早是安慰那些水中冤魂的,後來成了中元節的一種風俗。
西門水關也是人頭湧動,大家都打着燈籠或捧着河燈,街上燈火輝煌,連城頭上的“宜民”二字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河岸邊兒童嬉笑打鬧,擔郎沿街叫賣小吃糕點,變成一個夜市。
龐雨徑自找了個人少的地兒,蹲在河沿上放了河燈,水關的河道中漂滿燈影,順着水道向城外流去。
這條水道發源于城西北的走馬嶺、屏風嶺,溪水彙流稱毛家河,自城北東水關入城,橫貫縣衙的堂前橋往西,直到宜民門南旁水關出城。
北城的居民沿河放燈,西城的百姓則聚集在水關附近,河燈多種多樣,顔色也有紅白黃等,水關河燈越來越多,各色燈影倒映在水中,透過燒紙錢的薄薄煙霧,整個河道朦胧中帶着斑斓,猶如幻境中緩緩流出的燈河。
龐雨一時看得入了迷,如在夢中,如在夢外。
直到大多人都散去時,龐雨才閉眼合十,“各位先人……不知道你們在哪裏,但請保佑讓我過好新的人生,依然永遠争勝,同時當個好人……順便還是多賺點錢,沒錢實在沒法過啊,也保佑一下我爸媽,主要保上輩子親生的,要是還有空,也保佑一下這輩子便宜的。”
正跟這兒禱告的時候,突然間耳朵一痛。
“哎喲,我的個去,誰他媽……”“好你個龐傻兒還敢罵人?
再罵一句試試!”
耳朵上的力道松了,龐雨這才能轉頭去看,隻見一個全身白裙的少女,頭上紮了兩個發髻,眉如柳葉眼若點漆,站在燈火流動的河道旁,映着河水暖黃的柔光,猶如銀河邊俏麗的仙子。
“仙女?”
龐雨揉揉眼睛,再睜開時才發現這仙女雙手叉腰,一臉煞氣的望着自己,形象立即落入凡間。
“這位美女有何貴幹?”
“幾日不見這麽會說話了,不用你奉承,本小姐原本便是美女,我問你,誰叫你去我家退婚的?”
龐雨驚訝的指着這仙女,“你是劉嬸的閨女?”
“敢裝着不認識我。”
仙女杏眼圓睜,右手飛快一揮,熟練的又揪住龐雨的耳朵。
“剛認識了!輕點輕點,很痛!”
“不痛揪你幹啥,我還偏要重點,平日你在城裏偷雞摸狗胡混就罷了,居然還敢退婚,說,誰讓你去退婚的。”
龐雨耳朵發痛,乘機抓住仙女的手道,“那不是咱劉嬸逼的,早上一早就來了,我當時是抗拒的,但劉嬸說要是不退,就找安慶府那個親戚幫忙,讓我連皂隸都當不成。”
“我娘逼的也不行,皂隸重要還是我重要,你不準答應我娘,不然我上哪去找那麽聽話的人當相公。”
“我也不想啊,哪知道你這麽漂亮……”龐雨一想起拿到的銀子,又舍不得退回去,心中隻用了千分之一秒,就比較出了資金鏈和美女的重要性,立即改口道,“但我又覺得你值得更好的。
你找我這麽個傻子有啥意思,都是爲你好。”
仙女聽了哼一聲松了手,“這次算你會說話,不過我偏要找你這個傻的,聰明的誰聽我話。
就算我娘逼你,你還是不準退,明天你去求我媽去。”
“那劉嬸一準不能答應,昨日退了婚,我看她高興着呢。”
“高興什麽高興,昨晚哭一宿,說被你騙了三十多兩銀子,反正你得去求我媽,不準退婚。”
“胡說麽,明明隻有二十一兩,劉嬸難道跟我一樣,連退婚錢都要吃回扣?”
龐雨還待再說,突然見到劉嬸一臉陰沉出現在後邊河沿上,趕緊閉口不說,連連給劉家仙女打眼色。
仙女偏頭見到劉嬸,立馬收起煞氣,滿臉的溫良恭謙讓,過去扶着劉嬸的手臂,聲音溫柔得能化開石頭,“娘慢點,河邊滑着呢”。
龐雨看着仙女的表演,心中覺得這女子在後世絕對能去當個戲精。
劉嬸沒有聽到他們對話,但隻要看到龐雨就心情不好,臉色更加陰沉的白了龐雨一眼,龐雨也不生氣,隻是賠笑道:“劉嬸也來放河燈。”
劉嬸不看龐雨,對着女兒道:“女子家,别和不相幹的人說話,街坊見到像什麽樣子。”
“嗯,女兒知道了。”
仙女乖巧的低聲應了,扶着劉嬸徑自離開,轉身的時候,龐雨看到仙女的靠右耳根的臉頰上有一塊黑色的胎記。
龐雨看着兩人背影,捂着還有點發痛的耳朵,“他娘的長這麽漂亮的女人一點不懂溫柔,三從四德都學哪去了,不過真漂亮啊。”
……第二天龐雨睡到自然醒,在床上把那截留的五兩銀子翻出來,白花花的銀子拿在手上,雖然少點,龐雨也覺得精神比昨天好了幾倍,連頭傷都不痛了,随即又想起昨晚的美女。
“想不到這傻子還有這麽漂亮個媳婦,趕都趕不走,就是脾氣不太好,要不要退了銀子換個美女老婆回來。”
龐雨在床上盯着銀子愣了半響,“五兩銀子也不夠啊,得趕緊找法子掙錢,把這美女再娶回來,想啥法子呢,這古代的東西啥也不會啊。”
龐雨頭搖兩下,把仙女的事情抛在腦後,把幾個小銀塊放在懷裏,這才滿意的走到天井中。
老媽正在搗藥,不知是給哪家大夫弄的,龐家藥材鋪的服務還是挺好的,不光是賣藥材,有時候那些大夫忙不過來,龐家都是幫他們切好搗好,拿去直接就可以入藥。
她看到龐雨出來便道,“早間開門的時候,焦國柞來門前問你傷情有否平複,說是跟周家打官司的事情,周家掌櫃還關在牢子裏。
你若是能走動,就告知他一聲,他好辦妥放告的事。”
焦國柞是龐雨的結拜兄弟,兩人從小就認得,同樣在衙門當值,前幾日來看過他,在幫他操辦和周家打官司的事情。
龐雨聽了頓時來了精神,他一拍柱子,“我說要怎麽賺銀子,官司就是錢啊,打死那周家的,敢追得我滿街跑,我這就去衙門。”
老媽攔住到,“哎呀不急,把早飯吃了走。”
老爹在堂屋中喊道:“前幾日也覺着那周家委實可恨,但如今爲父心中估摸,你突然能識字了,沒準那一棍子打走了魔障,許是因禍得福,聽說又是外鄉人,不要太過爲難人家了。”
龐雨跑到桌邊端起稀飯兩口喝光,“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