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恢複了平靜。
淨玄似乎也從困境中走了出來,重新回到了寺廟正常的生活中。
起床、早功、吃飯、打坐、睡覺……日子一天天重複又單調的過着。
偶爾,淨玄會下山去給村民看病,普度佛法,不過頻率明顯少了很多。
他逐漸變得沉默少言,就像是一位久經曆練的大師。
姬道陵在一旁看着,覺得這已經不是關鍵的時間段了,要想知道這段前因後果,還得跳到十年後。
于是,他打了個響指,
畫面飛速的轉動起來,就像被按下了快進鍵一般。
春去秋來,淨玄的師尊終于圓寂,按照皇上的诏書,淨玄順理成章的接管了慈航寺,成爲了新的住持。
可姬道陵卻完全沒有從淨玄身上察覺到一絲情感,悲傷、難過,統統沒有。
仿佛在他眼前站着的就是一尊抛棄了七情六欲的高僧……又或者是一具行屍走肉。
當然,淨玄也是十分盡職,完全将自己投入到了住持的角色中去,宣揚佛法,教育門人。
漸漸的,慈航寺聲名遠揚,聚集了越來越多的信徒,經過幾次修葺,慈航寺也是恍然一新,變得越來越恢弘莊嚴。
悠悠間,十年就這樣過去了。
今天,也是淨玄和慕行歌約定的那一天!
依舊是寒冷的冬季,皚皚白雪飄蕩,整個寺廟,一片銀裝素裹。
不過,此刻慈航寺内,僧侶們已經是來來往往,準備着一天的作業。
“吱呀——”
住持居住的房門打了開來,淨玄從其中走了出來。
相較于十年前,他已不再年輕,眼角處多了一些淺淺的皺紋,兩鬓間,也生了少許的白發。
今天,他換了一身新的僧袍,穿的格外的得體,讓他整個人都說不出的儒雅和睿智。
走過院落,來往的僧侶見到他,紛紛恭敬的行禮道:“住持好。”
淨玄眉目和藹,含笑點頭。
就在這時,一個年輕的僧侶走了過來,看着淨玄道:“師兄,寺外有個女子找你呢。”
“女子?”淨玄不解道。
“呵呵,許是哪家姑娘又看上了師兄,借着拜訪的名義來和師兄親近呢。”年輕的僧侶調侃道。
“真宏,休得胡言亂語。”淨玄眉目一闆。
叫真宏的和尚撓了撓頭,開口道:“不過這女子倒是頗爲奇怪,還讓我給師兄你帶一句話。”
“什麽話?”
“她問師兄……可還記得當初的十年之約。”
“轟——”
聽到這話,淨玄腦海中似有雷鳴炸起,那被他隐藏在心底深處的一幕幕,如幻燈片一般,又重現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行、行歌……”
她真的等了自己十年!
隻是,爲什麽,爲什麽你要這般固執呢?
難道你不知道,當初那個約定,隻是爲了讓你放棄,去尋找更好的生活嗎?!
我現在該如何面對你?
一時間,淨玄心中一團亂麻,十年的苦修,仿佛都在這一刻……崩塌了!
“師兄?”真宏伸出手在淨玄眼前晃了晃。
一直以來,自己的師兄都是胸有丘壑,他可從未見過師兄如此慌亂的模樣。
他似想到了什麽,驚訝道:“這姑娘,該不會是十年前那個與你相戀的姑娘吧?”
盡管事情已經過去多年,可他還是記得,當初師兄可是爲了一個姑娘,跪在菩提樹下三天三夜,最後還是住持親自開口,才讓他重歸佛門的。
隻是,如果真是那個姑娘的話,她豈不是幹巴巴的等了十年?
怎麽可能?!
十年時間,對于一個姑娘而言,可謂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段時光了。
淨玄失魂落魄的搖了搖頭,沒有回答真宏的話,而是開口道:“今日的早課,就由你帶着衆弟子修行吧。”
“那個,師兄,你沒事吧?”見師兄這副模樣,真宏關心道。
“沒事,那個姑娘在哪?”
“就在寺外站着呢。”
淨玄點點頭,定了定神,緩步朝着寺外走去。
真宏撓了撓頭,看着師兄怪異的模樣,心下也是有些擔憂,不過早課在即,他也沒有多耽擱,朝着禅房走去。
淨玄沒有從正門出去,而是選了處側門,站在寺廟的牆角處,遠遠的看着站在楓樹下的慕行歌。
她穿着一件紫色的棉衣,一點兒也沒變,甚至更加青春靓麗。
淨玄看了看自己略顯蒼老的雙手,又摸了摸自己帶着一些褶皺的臉頰。
他知道,自己已經沒辦法再往前走一步了。
透過白雪的映照,他猛然驚覺,這麽久以來,時間隻在自己身上,洶湧的流逝了!
“行歌……對不起!”
他轉身離去,淚花落在地上,融化了冰雪。
慕行歌似有所覺,轉身朝着淨玄離開的方向看了過去,卻被風霜迷了眼睛。
不知道爲什麽,在這一刻,她的心似隐隐作痛起來。
姬道陵站在淨玄身旁,見到此情此景,也不由的搖了搖頭。
淨玄魂不守舍的回到了寺廟内,朝着居住的禅房走去。
一路上,他看到了很多弟子,有他一手帶大的,有剛入門的,臉上洋溢着青春。
他們向淨玄行着禮,臉上有尊敬,有崇拜,更多的則是……信仰!
淨玄有些麻木的點着頭,回到了禅房内。
在禅房内呆了片刻後,他才來到了後院,一顆菩提樹下。
這是他當年剛入門時,和已逝的師尊一起種下的。
如今這顆菩提樹已經光秃秃的不成樣子,像是一個行将就木的老者。
可淨玄依舊站在樹下,呆呆的望着它。
風雪飄蕩,落在他的頭上和肩上,将他的睫毛都凍出了一層白霜。
半晌後,他才喃喃道:“師尊,當年您教給我的法子,不是爲了讓行歌自由,而是爲了困住我吧?”
“您早就知道,十年後,我根本沒辦法去面對行歌,更沒辦法從這座寺廟走出去了……”
十年來,他早就習慣了寺廟的生活,早就習慣了住持這個身份。
如果他現在離去的話,又怎麽對得起一直信任他的師兄師弟,又怎麽對得起那些新入門的弟子們……
他無法想象,自己和慕行歌離去後,慈航寺會變成什麽樣子。
這裏,畢竟是他的根!
恍惚間,淨玄似看到一座牢籠朝他壓了過來,令得他有些喘不過氣。
“傻和尚,你肯定不會騙我的,對吧?”
“出家人不打诳語。”
“那我們就十年後見了,傻和尚,到時候,我們一起種的那棵榕樹,肯定也成了參天大樹。”
“保重!”
回想起當年的一幕幕,淨玄笑了起來,笑着笑着便落下淚來。
“出家人不打诳語……呵呵,好一個出家人不打诳語。”
他顫顫巍巍的走到菩提樹旁的一口水井前,低頭,井水中,是他有些滄桑的臉龐。
涼意肆虐,他閉上了雙眼,喃喃道:“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咚——”
井底傳出一聲悶響,随即重歸平靜……
可世間,再也沒有淨玄這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