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西郡李氏族地,皇帝李二的大軍已經圍住了整個李家,雙方在通往隴西郡的官道上發生了一場大戰,并且決出了勝負,勝者爲王敗者寇,李二是以勝利者的姿态降臨隴西的。
看着那禁閉着的李氏大門,大将翟長孫要去暴力破門, 被李二叫住了,好歹也是一脈豪族,勝負已分,對方應該不會這麽不懂禮數。
說話間,大門緩緩打開,跟預想中的護衛族人蜂擁而出不同,除了兩個負責開門的仆從, 僅僅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者一人緩步走出,正是隴西李氏的族長。
翟長孫輕哼一聲:“真是落魄的可以, 天子駕臨,你隴西李氏就一人出來迎接,好歹也是千年詩書傳家,窮途末路不過如此。”
老族長眼中流露出一絲悲涼,沒有理會翟長孫的嘲諷,徑直走到李二面前行禮道:“老朽李武陽,隴西李氏族長,恭迎陛下駕臨。
家中子弟能動彈的都去打仗了,看這樣子是回不來了,失禮之處還請見諒。”
旁邊的翟長孫差點吐血,怪不得人少,你們真夠狠的,爲了打埋伏, 把人全都派出去了?
“叛國逆賊已經全部誅殺,甭想着他們回來的美事, 準備後事吧。”翟長孫撇了撇嘴說。
李二訓斥道:“不得無禮,你且退下, 朕有話跟李族長說。”
李氏族長側身邀請道:“寒舍簡陋, 還請陛下入内稍坐。”
“陛下,小心對方臨死反撲有埋伏呀,不可入内,有什麽話還是這裏說吧。”張士貴站出來勸解道。
李二卻笑道:“爾等莫要小瞧了天下人,朕也相信李族長的胸襟,有君羨并十名親衛足矣。”
那李武陽也知趣,大開大門表示并無埋伏,玄甲軍可以随意進出。
來到李家的正廳,李二打量着建築風格,跟中原那些家族不同,這裏的建築和裝飾帶有一絲北方胡人的氣息,不完全是書香彌漫的優雅,而是優雅裏面帶着絲絲野性和肅殺。
“開門見山吧,隴西李氏戰敗,朕想知道你們準備怎麽給出一個交代?”李二也不廢話,連杯水都沒讓上,直接問道。
李族長愣了一下,有些無力道:“陛下鐵騎在手,我等罪責在身,生死半點不由己,還能給出什麽交代?”
“好,夠爽快!
但是朕并非一心隻爲殺戮而來,你們這麽死也沒什麽價值,朕想要你的一句話。”
這話說的,雲裏霧裏,李族長都快懵了,我們這麽死沒價值,難道你還要我們挑一個有價值的死法?
“陛下到底想要什麽,不妨明言!”
“朕要你一紙認罪伏法文書。”
什麽??
“這、有這個必要嗎?我等皆是頃刻間引頸就戮的殘軀,陛下何必多此一舉?”李族長不能理解。
李二點頭說道:“不錯,對死人來說沒用,但這個文書對活人有用。
朕不是爲了殺戮而來,你們幾家夠狠,竟然真的敢跟朝廷玉石俱焚,可惜大唐不是前隋,你們成不了。
但是無論成敗,這場戰事終究是兩敗俱傷,傷的是大唐的元氣。
我不可能把你們所有族人都殺光,隻能誅殺首惡嫡系,不是說剩餘的無辜無罪,而是要留下他們這些識字讀書人的底子維系國家的穩固。
對于這些人,朕強殺你們,跟你們認罪伏法是兩種意思。”
你……這是……
李二直白的一番話,讓李族長呆住了,良久之後回過神來欽佩道:“沒想到,你竟然有如此氣度,單此一項,你就已經超過了前隋楊廣。”
“您老過獎了,如果我大唐人才濟濟百業興旺,朕恐怕就沒氣度去用一群出身不良的屬下了。
我隻是爲了讓這個國家走得遠一點,可你們這些人總是不斷找麻煩。”李二感慨說。
李武陽眼神裏充滿了贊賞,“難得,當年大漢孝武皇帝也是這麽說的,你也會像他一樣留下千古功業。
很可惜,咱們彼此追求的利益不同,要不然也不會走到今天。”
利益不同?
李二有些氣惱的質問說:“爲了你一家一姓的利益,就可以毫無底線出賣朝廷?虧得你們還是詩書傳家自诩儒家正宗。”
老者輕搖着頭感歎道:“弱肉強食從來如此,詩書傳家也是爲了生存,正名儒家正宗是爲了地位,同樣是爲了生存,在生存利益面前,什麽都不重要。”
“好狠辣,好無恥!”在一旁的李君羨再也忍不住,低聲斥罵着,他本是一個紀律嚴明的好将領,從來不多說話,但此時實在壓不住心裏的火氣。
李武陽笑了,看了一眼李君羨說道:“年輕人,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會明白,榮辱羞恥并不是人生最重要的東西,甚至是最無用的最累贅的東西。
人們都說百年的王朝千年的世家,你去查查那些能夠傳承幾百年的大家族,哪個不曾低下高傲的頭顱匍匐在北方胡人的鐵蹄之下才存活到現在的?”
李君羨不屑道:“屈膝苟活還讓你如此标榜,大丈夫隻有站着死,絕不跪着生!”
“哈哈哈哈,說的好,有骨氣,是個好将軍。
但你有沒有想過,這句話,甚至這身氣節你是哪裏來的?是你一出生就帶有的,還是後來老師教你的?
倘若你從小就教育的是不顧廉恥不擇手段呢?
你會是現在的自己嗎?”李武陽笑着問出了靈魂一擊。
李君羨呆立當場,似乎腦子一片空白。
李武陽點醒說:“年輕人,什麽事都要自己分辨清楚,不要人雲亦雲,如果不是我們這般爲漢人保留元氣,當今天下恐怕再沒一個漢人,全都是胡人了。”
這時皇帝李二站了出來,他将李君羨拉到了自己身後。
“莫要欺負君羨武将出身粗通文史,五胡亂華距今沒多少年,漢人能夠存活下來可不是靠你們這些人,武悼天王冉闵的殺胡令居功至偉。
退一萬步講,就算屈從能夠活下來,可你們不要忘記了,兩晉之前的大漢百姓,是能夠主動北擊匈奴的,他們都是站着生的。
是西晉八王之亂,晉氏分裂,國力空虛,民生凋敝,北方胡人才能趁虛而入。
如果所有人都團結一緻,而不是隻知道内鬥,我們中原百姓何懼天下任何異族?”
李武陽撫掌贊道:“不錯,你說的一點沒錯。
但事實證明,想要所有人都團結在一起很難,或者說根本不可能,從漢至今幾百年,多少個朝代,沒有一朝能做到。”
“的确沒人做到,都是因爲有你們這群所謂的家族利益至上者,除掉了你們就太平了。”李二憤慨道。
聽到這句話,李武陽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那笑聲裏毫不掩飾的嘲諷,讓幾個皇帝親衛差點拔出刀來。
“哈哈哈哈,簡直是癡人說夢,這是老夫此生聽過最好笑的笑話了。
你以爲隻有我們這些大家族是利益至上?天下誰人不是?包括你李氏皇族在内,也許你不是,但你能保證你後世子孫全都跟你一樣宏圖大業?
隻要是人,就有私心貪欲,有貪欲就追名逐利,你能打掉我們五姓七望,百年後或許就出個六姓八望,你滅掉了我們這些老貴族,你手下那些心腹重臣,未來不是一家子望族?
你也莫要說西晉八王之亂如何如何,将來你的大唐走向末路之時,怕是你的子孫也是一樣德性。
挑起内鬥紛争,導緻中原空虛,四周蠻夷趁虛而入,遺禍中原百姓數十或百年,将來改朝換代,後世朝代也要像你今日議論西晉一樣議論你的大唐。
這一點,你李氏皇族又比人家強到哪裏去呢?”
嘩嘩嘩,皇帝親衛齊齊抽出了腰間唐刀,對準了李武陽殺氣凜凜。
現場除了抽刀餘音,還有老頭李武陽看透生死的不屑冷哼以外,隻剩下寂靜,連呼吸聲都尋不見的寂靜,所有人都盯着看向了皇帝。
李二被李武陽的一番話怼得啞口無言,臉色幾經變幻,最終咬牙擡起頭說道:“朕承認你說的在理。
大唐或許會跟其他王朝一樣,終有壽終正寝的時候。
但我大唐也會傾盡全力做到别的朝代做不到的萬世基業。
你不是說将來我唐也會跟前朝一樣,内鬥空虛外敵入侵嗎?
好,我就橫掃四方,将四周蠻夷胡虜全都掃平,凡江河所至日月所照盡皆漢土!
這天下隻餘我大唐一國,再沒有漢人跟胡人之分,隻有一樣的唐人。
到那個時候,就算大唐内鬥分裂,卻再也不擔心外敵入侵了。
就像大秦統一六國一樣,秦朝雖然沒有千秋萬代,但中原華夏百姓終歸成了分不開的一家。”
李二擲地有聲的宣言,是他反駁李家老頭的,也是他跟自己,跟這個天地許下的承諾,渾身那種王霸之氣,深深的感染了四周的人。
李君羨跟一行親衛齊齊拜倒,大聲喊道:“願誓死追随陛下,保我大唐千秋萬代!”
這一次,輪到老頭李武陽呆立當場了,原本他想,在臨死之前以一個長輩的姿态指點江山點評一下當今皇帝這個後輩,沒想到,到頭來卻失算了,讓一個後生晚輩教育了一頓。
良久之後,李武陽用誠摯的語氣說道:“好一個天下一家!不錯,你真的很不錯!
從前隋到如今的大唐,老夫一生見過四代君王,就算在史書裏面也可以稱得上佼佼者了,這四人之中,又數你最是出衆。
雖然這個志向也一樣不可能達成,但從我的心底希望,你可以做成。
李家的認罪文書我寫給你,但願你能對那些無辜的李家子弟網開一面。”
李二點頭承諾道:“你大可放心,不光你李氏子弟,其他家族也是如此,朕隻誅殺首惡。
留着其他人,讓他們看看大唐來日的景象,你們今日的對錯,讓你們自己的後人來評判也許才能讓你心服口服。”
平定了隴西李氏,再加上江南道兵馬鎮壓的幾家,這次平亂不到半年時間,也算是意料之外的順利。
李二順利班師回朝,太子李承乾帶領文武百官迎出十裏。
回城途中,李二沒有發現杜少清跟李愔的身影,開口詢問。
知情人回答說杜驸馬今日坐堂出診,蜀王殿下一直在杜家醫館養傷,并沒有人去打擾。
李二想起之前一身病痛的兒子李愔,當下決定讓太子領着百官跟将士回去,先準備慶功宴,自己領着親衛去看兒子李愔。
來到醫館,前廳杜少清面前排着差不多十幾個瞧病的病人,李二示意不用聲張專心治病,他自己去後宅看看。
“大貓你跑慢些,不知道這是哄孩子的嗎?你這樣活蹦亂跳我怎麽能追得上?……”
還沒走到後院,李二就聽到了李愔響亮的聲音,有些氣喘,但不似病态,這麽說小六的病好了?
“六舅快,追呀追呀,駕!駕!”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不停催促着。
“我的小姑奶奶,我是你六舅,是扮的假馬,讓你給當真馬驅趕了。
再說我一個人,怎麽跑得過一隻老虎?
不行了,累死我了,我得歇會兒……”李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旁邊一個小男孩撇着嘴抱怨着,“六舅真笨,連小喵喵都追不上!
小妹快下來,哥哥抱着你讓小喵喵帶咱們。”
李愔:“……你們兩個小沒良心的,不是說隻有我讓小太平騎大馬才能哄着她嗎?這會兒怎麽說?騎大貓能哄好你還讓我演戲?
故意坑你老舅是吧?”
“嘻嘻哈哈,六舅,你才發現被坑了呀?平時跟我爹爹玩這個遊戲的時候,從定規則開始他就發現了。
姐姐說你身體剛恢複,得加強鍛煉,所以可不要生氣哈……”小杜仲說完,抱起小太平騎上大貓一溜煙跑了開來。
氣得李愔直跳腳,真想拉着這個不良外甥痛扁一頓。
“小六,我還以爲你卧床休養呢,原來已經恢複得生龍活虎,那你怎麽不出城迎駕?”李二威嚴的聲音傳來。
李愔下意識的回複:“去去去,沒看到我陪孩子玩耍呢,沒空……
啊?父皇?您怎麽、您回來啦?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不提前通知一聲,兒臣好去接駕啊!”
“哦?是嗎?你不是忙着帶孩子呢?”
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