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裏亮着燈,二樓也是,卷簾門開着,門口車位那停着一輛灰色的吉普,那是施然的車。
方詩遠提着從超市裏買來的泡面和火腿腸,扶了扶眼鏡,擡腳進門。
店面不大,冷色調的燈光裏,一切都整潔有序。這是一家冥店,開在雲城黃金地段和商業街的唯一一家冥店。
飯菜的香味從樓上傳來,方詩遠洗了洗手,然後上去。
“冬瓜排骨湯、油爆河蝦。”
他看了眼桌上的飯菜,然後看向摘了圍裙正在洗手的施然。
“又從警隊食堂學了兩道菜?”
他的話語平靜,仿佛中午什麽都未發生過。
施然白了他一眼,“洗手了麽?”
方詩遠點頭,拉開椅子坐下,問道:“你一下午都在店裏?”
“隊裏放了一天假。”施然沒細說,她給方詩遠倒了碗湯。
看着她隐含期待的目光,方詩遠抿了抿嘴,喝了一口。
“味道挺好的。”他說。
施然終于松了口氣,然後也開始吃飯。
兩人之間的話很少,從彼此成爲家人之後便一直如此。
誰都沒有再開口,隻是慢慢吃着,而施然不時看着坐在對面的人,原先的小男孩不知不覺間竟然已經這麽大了,雖然從外表上看,還是那麽斯文秀氣。
她微微皺眉,試探着開口,“要不,你試着考一下公務員吧?”
方詩遠筷子不停,随口道:“當警察嗎?”
見他語氣并不反感,施然暗暗松了口氣,“對,我今天看到櫃台那裏的報紙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想看的,隻是看你忘了關電源。”
那是上周的報紙,上面報道的正是第二具紅裙女屍出現的新聞。在當今這個時代,很少有人會去看報紙了,尤其還是二十來歲的年輕人。
“而且”施然還是說道:“爸也是警察,他會很欣慰的。”
方詩遠握着筷子的手緊了緊。
“你對這件案子,有興趣?”施然主動轉移話題。
方詩遠搖頭,“隻是很久沒聽說過這種連環殺人案了,有些好奇。”
“你有什麽看法?”施然身爲經案的警察,肯定不會透露案情,哪怕對方是自己的親人。但隻是聽聽對方發表看法的話,那自然沒有關系。
方詩遠說道:“我不是柯南,沒看過案發現場和屍體,給不出什麽看法。”
兩人相視笑了笑,午時發生的不愉快似乎便沖淡了。
……
飯後,收拾好碗筷之後,方詩遠發現施然竟然沒有要走的意思。
“幹嘛這麽看我?”施然摟着抱枕,在玩手機。
方詩遠撓了撓頭,“你不回家?”
“這不就我家麽?”施然随口道:“隔壁客房我白天收拾出來了,今晚不走了。”
方詩遠無奈,在一旁坐下,打開電腦,猶豫着,還是問了句,“跟梁姨說了麽?”
“你要叫媽。”施然看着他的側影,認真說道。
方詩遠沒應聲。
他登錄上了英雄聯盟,習慣性地看了眼好友位,明明是周末,她竟然沒在線。猶豫了片刻,方詩遠打算開局人機拿首勝,此時卻看到客戶端的右下角有條好友申請。
ID:不會武功的常威。
方詩遠皺了皺眉,還是點了同意。
對方是在線狀态。
下一秒,一條消息發了過來,「小詩本人嗎?」
看着這個稱呼,方詩遠搓了搓手指,他隐隐猜到了對方是誰,但還是打字:你是?
不會武功的常威:失望,猜不到嗎?
「嗯。」
看到這個簡單的回應,飛宇網咖靠窗的一個年輕男人笑了笑,目光遙遙看向對街不遠那亮着燈的門店。
“還真是冷淡啊。”他心裏想着,卻很快敲下鍵盤。
「我是常福啊,該不會忘了吧?老同學。」
晚上的網咖不會有太多的光,年輕男人的臉被屏幕的光映地有些晦暗。
「噢,有事麽?」
方詩遠喝了口水,他不喜歡聊天,尤其還是跟不熟悉的人聊天。
他現在隻想打把人機。
然後,一聲提示音,聊天的對象給他發來了遊戲邀請。不是人機。
不會武功的常福:黑一把?
方詩遠點了同意。
常福的操作還是有的,拿了不少人頭,然後方詩遠能注意到的是,他會很果斷地搶隊友的擊殺人頭,卻會給自己讓人頭。從開局到結束,不光是人頭,包括各種經濟都是如此。
這會讓你玩的很爽,但方詩遠不這麽想,因爲白天秦朗說過對方跟他打聽過自己。
一局結束,不等他打招呼,常福便發了消息過來。
「挺晚了,我得撤了,你玩吧。」
方詩遠将已經打好的一行字删掉,回道:好,有空再玩。
他看着對方離線。
“不玩了?”剛洗澡出來的施然用毛巾擦着頭發,看了眼靠在椅背上的那人。
她的五官很精緻,眉眼間多是英氣,而腿很長,是健康的麥色,此時披着浴袍,身段若隐若現。
方詩遠隻是掃了眼便移開目光,起身往浴室走,“洗澡睡了。”
施然撇了撇嘴,拿着手機去了隔壁。
而聽到門關上之後,進了衛生間的方詩遠這才走了出來。
他重新坐回電腦前,看到秦朗那美隊的灰色頭像,發了條信息過去,他知道對方肯定在。
「常福找到我了。」
沒幾秒,對方的消息就回了過來,「我可沒跟他說你的聯系方式!」
方詩遠笑了笑,回了個馮寶寶機智的一批的表情。
雙方很有默契的結束了聊天。
他點開了高三的班級群,已經退的不多的人裏面,果然是沒有常福的。
“呼。”方詩遠輕舒了口氣,直覺中似乎有些事正在向他靠近。
可他并不想被打擾,他已經習慣了等待,對于所有的事情。
……
暴雨,漆黑的天穹上偶有電光閃過,像是看不見的怒吼,在撕裂着天幕。
路上很空曠,能見度很差的天氣裏車子很少,一輛私家車緩慢地駛向郊區。
四面大雨茫茫,本該不會有人的前方路上出現了一道身影,身後還有大片的光,帶着灼目的痛感。
在某個時刻,白光洶湧而來,将一切全都湮沒。
“跑!”
一片白芒之中,隻有悠遠的聲音傳來。
方詩遠猛地睜開眼,躺在床上,額頭見汗,呼吸微促。
少頃,他偏了偏頭,借着月光看向床頭櫃上的相框,那是一家三口的老照片。
男人胡子拉碴一幅不修邊幅的樣子,卻有着極具感染力的笑容;女人隻是溫婉地淺淺笑着,手在揉着身前癟嘴叉腰的小男孩的頭發。
已經十七年了,恐怕都沒人記得那個有些喪氣圓滑,隻有在面對家人時才會露出沒心沒肺笑容的男人了吧。
照片都有些泛黃了,但他還沒有忘記。
方詩遠無聲笑了笑,複又閉上眼,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