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知道陛下說了什麽,他們談話的時候,連趙歡都被支走。
雖然是名義上的父子,但是自從七皇子有印象開始,還是第一次見自己的父親,龍威之下他也不敢怎麽擡頭看,畢竟是有些心虛。
議政殿裏空蕩蕩的,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溫故晾夠了在锃亮反光的地闆上跪着的七皇子,瞧着這孩子腦門上出了不少冷汗,身體爲一晃一晃的,終于發出了點聲音。
“你不在國寺裏好好待着,跑回宮裏幹什麽?”
七皇子趴在地上,小聲回答,“兒臣聽說父皇身體不适,心急如焚。”
“心急如焚。”溫故咀嚼着這四個字,笑了笑,“你是聽說你老子要死了,急着回來分家産吧。”
尋常人家尚且如此,更何況是天家。
天家分的不是财富女人,是半壁江山,倒也難怪每每到了新君承位的時候,大家都會争得死去活來的。
這會子七皇子的身體抖得沒有那麽厲害了,見溫故把話說開了,一點面子都沒給自己留,他也坦然回應,“是,兒臣是父皇的子嗣,範大人來找我的時候,說太子殿下挾持了陛下,兒臣身上既然留着皇族的血,自然責無旁貸。”
他若是一味推诿,否認自己的野心,倒讓人不齒了。
這孩子很聰明,大大方方的承認,他有野心不錯,想來救駕也是真的,一時間倒讓溫故不是那麽的生氣了。
都是自己的孩子,和溫心遠身上留着的是一樣的血。
溫故的表情依舊肅穆,眼神卻不自覺的柔和了些,“朕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還跟個小貓似的,欽天監說你這孩子命兇的很,逮着誰克誰……”
七皇子生平最恨有人拿他的命數說事,語氣冷硬的道,“兒臣沒有克身邊的人,父皇還記得兒臣的母妃嗎?她當年是被……”
是被嚣張的容貴妃,明目張膽的害死在冷宮裏。
他很想報仇,可是他長大以後,容貴妃已經不在了。
“她當年是怎麽死的,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活了下來。”
溫故打斷了他想要說下去的話,溫故的目光陌生又有些迷茫的重新回到面前這個男孩的身上,這孩子和溫心遠不過相差兩歲,一眨眼竟也已經這麽大了。
“朕知道你委屈,當年朕送你出宮,未嘗不是保全你的意思。”
見七皇子隻是看似老實巴交的低頭,并沒有什麽情緒波瀾,溫故就猜到,他的心裏是不服氣的,不過溫故也沒有生氣,這些道理他原也沒指望他會想明白,不過七皇子雖然忤逆,但終究是自己的兒子,他約不到真的不管不顧,隻是對七皇子繼續道。
“今日的事情,朕不會容忍第二次,你六哥是太子,是朕認定的儲君人選,你日後就待在宮裏,年齡到了朕就會爲你選一門好親事,将你送出宮去,你莫要起什麽不該起的心思,不然朕也保不住你。”
這句話,幾乎是實打實的在敲打他不要對儲君之位存什麽念想。
被敲打後的七皇子反應平平,告退以後整個人就離開了。
趙歡進來伺候,給溫故奉茶的時候遲疑的看了一眼溫故的臉色,溫故擡了擡眼皮問他,“你覺得那孩子怎麽樣?”
“跟陛下您年輕的時候長的真像,和太子一樣,都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溫故聽了卻并不覺得開心,隻是盯着手裏的茶盞,看着裏面懸浮着的碧綠茶葉,沉沉歎口氣道,“可他畢竟出身範家,母親又是那樣的身份……唉。”
他沒有告訴七皇子的是,放出七皇子的母妃是範家安插進來的耳目,溫故一直知道這件事,故此對七皇子的母妃一直敬而遠之,誰料到那女人爲了得寵,竟然在他的茶水裏下藥。
想起這回事溫故就覺得反問,伸手潑了手裏的茶水,趙歡見他脾氣來了,也不敢再開口說話。
容妃人很通透,看出了他對老七母子的不喜,略施手段就讓七皇子的母妃沒了,但是她沒想着殺子,因爲她知道,自己殺了母親溫故不但不會生氣,還會開心的獎勵自己,但是殺了溫故的孩子,溫故一定會翻臉。
欽天監說的那些話也是溫故授意的,本來打算把這孩子養在宮外一輩子,沒想到竟讓範家生了反骨。
之前他膝下皇子衆多,一個無權無勢又不受他喜歡的皇子自然不起眼,也沒人會在意。
那自打那些人被溫心遠所敗,傷的傷,廢的廢,成年的皇子裏,竟然隻剩下這個當年被送出去的孩子,範家包藏禍心,想用他自己的孩子互相殘殺。
也多虧了溫心遠這孩子機警,借着圍場行刺一事清洗朝堂,讓範家的野心露出了端倪。
隻是……
溫故閉目養神的雙眼忽然睜開,趙歡從裏面看到了猙獰猶豫之色。
“倘若朕還是少年心性,定然殺了這孩子以絕後患……”溫故搖了搖頭,看着空蕩蕩的議政殿,“可是朕老了,朕這些天一閉眼就是那些孩子小時候的樣子,罷了。”
人老了,心也就軟了。
溫故這些天鬓角多了好多白頭發,趙歡不忍他難過,笑着同他講,“陛下哪裏就老了,陛下忘了楊妃娘娘肚子裏的小皇子嗎,算算時間,今年秋天宮裏又要有小孩子的哭聲了。”
這麽一說,溫故也來了精神,站起身笑眯眯道,“你說的對,朕是好久沒看到楊妃了,咱們去看看她,看看朕的孩子。”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七皇子回到了自己的住處,一個全身都罩在黑色鬥篷下的男人已經在他的房間等了很久了。
見七皇子走進來,黑色鬥篷下的人發出一聲冷笑。
“那老東西對你還真是父子情深,現在才舍得放你回來?”
七皇子滿臉嫌棄,随手關上了房間裏的門窗,像是害怕别人看到自己房間裏出現的陌生人,“父子情深?你竟然拿這話惡心我。”
他能夠感受到,溫故在和他說話的時候心裏明明是猶豫遲疑的,溫故在想要不要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