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容貴妃罪責深重，九皇子是無辜的，倘若皇帝還顧念他們這些老臣曾經一點點的功德，請萬望好好對待那個孩子。
負責審訊容成的官員傳話完了之後，殿中寂靜了很長一段時間。
溫故坐在高高的龍椅上，溫心遠長這麽大，一向以爲這個父皇是無所不能的，今次，第一次在他的臉上看到了一種叫疲憊的東西。
屏退了所有人，殿中隻留了趙歡和溫心遠後，溫故才開口。
“朕剛登基那會，想過動這些功臣。”
畢竟曆朝曆代都有過這樣的先例，飛鳥盡，良弓藏。
“那會就有一些小人進言說，若是不除掉他們，他們肯定會結黨營私，威脅朝政，朕就是看在他們那些所謂的功績上，不忍心動手，換來的是什麽？”
四大家族，一個比一個傲氣的淩駕在皇權之上。
如今雲家倒了，新任的雲家家主手裏沒什麽實權，不用顧忌。容家眼看着就完了，範家沒了繼承人一盤散沙，隻剩下一個楊家，成不了什麽氣候。
溫心遠在這個時候才驚覺，或許從一開始，溫故就在下很大的一盤棋。
這盤棋收拾了四大家族，下棋人的野心和隐忍能力讓人忍不住稱歎。他爹溫故不愧是從宮變中出來，腳踩着兄弟們的白骨登基的，怎麽可能是個心無城府的草包。
趙歡在一旁道：“陛下仁慈，是他們不識擡舉。”
“朕的仁慈也是有限度的。”溫故的聲音忽而變冷，然後對溫心遠吩咐道，“事情一了，你就動身錦州，把你外祖父接來主持容家大局。”
容成可以死，但是絕不可以背着污名死，他看重溫心遠，絕對不想讓他在繼承皇位的時候身上有任何污點。
“是。”
容老爺子身上的毒李青早就研制出來解藥，他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還有一件事……
溫故從皇位上走下來，他帶着趙歡和溫心遠徑直去了寶華殿，以前熱鬧繁華的寶華殿而今冷冷清清，透露着一種陰森詭異的氣氛，趙歡不便再跟着，主動駐足在門口。
容貴妃被暫時軟禁在自己的宮殿裏，她聽到腳步聲後，素白的小臉上有着片刻的失神，擡頭去看，看到溫故後的表情好像是做夢一樣。
“陛下……是你嗎？”
溫故找了個離她近點的地方坐下，“是朕。”
溫心遠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似乎知道了，溫故這次，是來和容貴妃告别的。
“臣妾就知道陛下不會不管臣妾的，陛下，臣妾知道自己錯了！”
容貴妃就像以往任何一次自己犯錯了一樣撲過來撒嬌，可是這次溫故一下子握住了她的手腕，然後一根根手指的掰開了她的手，溫心遠看到，容貴妃的手心裏握着一個打磨的十分尖銳的簪子。
顯然，認錯是假的，刺殺才是真的。
“愛妃，朕太了解你了，直到現在，你還想殺了朕，讓自己的兒子做皇帝是嗎？”
直到現在，她都沒有死心過。
見陰謀敗露，容貴妃大笑了起來，“你知道又怎麽樣！我隻恨我爹軟弱，沒有帶兵把你們殺幹淨！”
溫故看着容貴妃如此瘋癫，眼神中對她的可憐多過憎惡，尤其是發自肺腑的問了一句。
“究竟是爲什麽，你會變成這樣？”
之前的容貴妃，天真爛漫，到底是皇宮将她變成了這個樣子，還是她本來就如此。
“因爲老天！因爲你！因爲你們對我不公平！”
容貴妃徹底的歇斯底裏的道：“我爲什麽生在一個妾氏的肚子裏，我爲什麽要在容家飽受折磨，容驚鴻哪裏比我強了，她隻不過比我命好罷了，她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所以，她殺了容驚鴻，殺了這個在容家唯一對自己好的人。
“我曾經以爲你是愛我的，你那麽寵我，你許我恃寵而驕，可是原來我隻是一個替身，一個連懷孕都不配的玩偶！”
“你不想讓我有孩子，我就偏偏偷着有，憑什麽你們左右我的一切，總有一天我要讓你們都管不住我！”
溫故無話可說，容貴妃陪伴他的時間實在太長了，長到他自己都無法分辨出她究竟是不是替身。可是現在，一切都晚了。
“朕今天過來，是想告訴你，朕不會殺你，朕不許你死，以後這寶華殿就是你的牢籠，你會被關在裏面，直到死亡。”
“幫你謀逆的人，朕一個都不會放過，你父親主動請罪，願意一死洗清自己的罪孽，你兒子……咱們的兒子，你還不知道吧，他生下來就有心疾，這輩子注定活不過二十歲。”
“什麽？”
容貴妃呆呆的看着溫故，溫故的手掌溫柔的撫了撫她的頭發，“朕覺得是報應，是對你的，也是對我的。”
說完這一切，他就轉身準備離開了，卻再次被容貴妃從身後喚住，溫故回頭的時候看到她對自己笑，那樣子就和他初見她一樣。
不施粉黛，嬌俏玲珑，仿佛人世間的精靈。
“我和姐姐，陛下到底更喜歡哪個呢？”
她沒有等到溫故的回答，徹底死了心，慢慢的握着手裏的簪子劃向了脖子，那勁道恨不得将自己的脖子戳穿，大片的鮮血噴射而出，染紅了皇帝的龍袍，溫故抱着容貴妃，驚慌失措的像個孩子。
“貴妃！貴妃……你不是最怕疼，最怕流血的嗎！你爲什麽要做這種傻事！”
“不重要了……”
容貴妃看着溫故，笑得像個容易滿足的孩子，她的手擡起，像是要在虛無的空中抓住什麽一樣，“妾身此生，終于自由了。”
說完這句話，那隻手垂下，一代美人，終是香消玉殒了。
溫心遠從頭到尾目睹了一切，心裏亦是騰升出一種奇怪的感覺，母妃的大仇得報，他卻并未有想象中的那麽開心。
他慢慢從殿中退下，留君王一人在此抱着他的美人傷心。
“殿下，今夜太晚，不如您就在宮裏歇下吧。”
趙歡聽到裏面發生了什麽，但是枯木面皮的一張臉上，沒有一絲異樣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