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點,城北治保分局燈火通明。
這恐怕是新的治保分局自建成以來,分局全體職工人數最多的一次加班。
就連分管後勤服務那幾位更年期的老娘們,都沒有提前溜号回家督促孩子寫作業,而是坐在自己的崗位上,拿着鍵盤噼裏啪啦一通敲,裝出一副十分忙碌的樣子。
原因無他,此刻分局長辦公室内,一位兩鬓已稍稍有些斑白的老者正坐在分局長的位置上,用手輕輕地撥弄着桌上的那份資料,不疾不徐,氣息沉穩内斂。
低着頭站在他面前,表情就跟那犯了錯孩童一般的正是城北治保分局的代理局長蔣星。
不過這個代理,恐怕很快就要到頭了,時間甚至可以按照秒來計算…
能夠讓三十歲的實職幹部蔣星如此低姿态的,在整個治保系統裏除了孔局長又還有何人能做到?
“想好了,這次的事兒從哪裏開始做了嗎?”孔局長撥弄了兩頁資料,輕聲問道。
蔣星一愣,完全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回答。
首先事情已經發生,并且參與暴-亂據監控拍攝下來的人,已經被捉拿了近七成,雖然說辦的不算圓滿,但“開始”二字從何談起啊?
“你覺得把人緝拿歸案,再開個發布會給民衆一個交代,這件事兒就算是結束了?”孔局長停下了撥弄資料的手指,兩眼直視蔣星。
“沒有!”當孔局長那雙眸子停留在自己身上時,蔣星就沒來由的有些緊張,先一口否定後,再張嘴解釋道:“所有的犯罪嫌疑人都要逐一進行審問,刨根問底将他們這些年的犯罪行徑一一挖掘出來,還城北百姓一個朗朗晴天!”
“唉!”孔局長一聲歎息,有些失望的搖了搖頭道:“蔣星,你出身學院派,我一直覺得你是一個好苗子,所以将你留在總局,但現在看來其實是我耽誤了你。”
蔣星看着孔局長,有些不理解孔局話裏的意思。
“你知道你和李元相比,差在哪兒嗎?”
“不知道…”
孔局長直言不諱道:“事情發生,李元會第一時間做好應急處置辦法,而不是聯系上級申請援助。在調查期間,他會去詳細搜集犯罪現場遺留下來的每一點證據,而你隻會坐在辦公室裏想,怎麽向上級領導交差。”
“在總局工作的這些年,你确實将官僚主義場面上的那一套學的淋漓盡緻,可作爲治保的一名領導,你似乎并不清楚自己的責任在哪兒。”
蔣星心裏一顫,孔局長就這麽寥寥幾句話,幾乎是将他這幾年所有的努力全部判了死刑。
“你看這裏!”孔局長指着自己之前翻看資料上,貨場門口停着的一台貼着深黑色車膜的寶來車說道:“這台車是在林宏傑到達現場後才出現的。”
孔局又翻了一頁資料,指着後面的一張圖片道:“然後,在所有車輛都還沒有移動的情況下,這台寶來車消失了,你不覺得這很可疑嗎?”
“這……”
“咚咚!”
孔局敲了敲桌面,将一張嘉達貨場上方的照片扔在了蔣星的面前。
“你看到這張照片上,隐藏在太陽能熱水器後面那道模糊的人影了嗎?”
瞬間,蔣星茅塞頓開,連忙回道:“孔局,您的意思是這件事兒其實是有人在暗中推波助瀾,實際上事發雙方都不過是棋子?”
孔局微微颔首道:“這堆資料是我從你桌上找到的,這麽重要的東西你就放在桌角,自個埋頭奮筆疾書寫材料,就是有證據擺在你面前,你看得着嗎?”
“我錯了…”蔣星低頭承認錯誤。
“你回去休息幾天吧!下一步的工作安排,我再琢磨琢磨,或許還得和其他幾位領導一起商量商量。”孔局長擺了擺手。
“孔局,您要不…”
蔣星話剛說了一半,就被孔局打斷道:“人家林耀天現在找了領導班子的成員,要來向我問責,連我都沒話說,你覺得這事兒你跟我解釋還有意義嗎?”
“嘩啦!”
一瞬間蔣星仿佛整個人被抽出了精氣神般失魂落魄的回道:“是。”
等蔣星走出辦公室,孔局抄起了桌上的内線電話撥通了城西分局的号碼:“總局老孔,找一下你們局長李元。”
“是!孔局長您稍等!”
走出分局長辦公室的蔣星并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在大案隊的大辦公室裏發了一通牢騷。
“一開始說讓咱城北分局不要出面的,是林家打的招呼!這會兒林宏傑出了事兒,帶頭要問責我們城北分局的也是他林家!合着我們治保分局就是專職爲他們林家服務的,有什麽狗屁倒竈的事兒全部都算到我們頭上來?”
包括劉翰林在内的大案隊一幹人等,統一裝成了沒聽見。
你蔣星反正已經被撸了,可以罵幾句娘,我們這些底下的人要是跟着你罵了,那回頭林家問責起來,我們跑得了嗎?
更何況,這個年頭本來就不缺少特權階級,人家讀高中的學生都知道的道理,你一個幹到分局長的人在這裏大倒苦水,豈不是讓人笑話嗎?
第二天一早,城北分局長辦公室,孔局接見了從城西趕過來的李元。
“最近在城西感覺怎麽樣?”
“還行,城西工作強度其實并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麽大,表面上看是李枭一家獨大,但實際上真正資金流向上,李枭占比還不到百分之二十,如果要從根部解決矛盾,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但如果隻是控制大方向,那後面的那些人其實比我更知道該怎麽做。”
在城西工作了一段時間的李元,說起城西的工作來如數家珍。不同于蔣星那套假了吧唧的套話,李元說的每一句都是工作中的重點。
孔局長頗爲滿意的點了點頭,又問道:“那你知道我這次找你是要幹什麽嗎?”
李元看向孔局,坦言道:“您想讓我回城北,把底下的那群人全挖出來。”
“不錯!你的猜想完全正确,城北的水越來越混了,是時候要清理清理了。那我現在要你回來,你願意回來嗎?”
“啪!”
李元站起身子,沖着孔局敬了個禮,朗聲回道:“保證完成任務!”
“坐坐坐!”孔局擺了擺手,語氣和藹的說道:“你已經當了兩次救火隊員了,效果也都很顯著,雖然資曆還淺了一點,但我們治保更看重的是實力。你是我的人,我也不能白讓你幹活,這樣吧,這一次城北隻要不出問題,總局那邊老賀也快退了,你去接他的位置,如何?”
總局老賀,可是目前總局的四把手!
雖然說分管的是後勤和宣傳工作,在實權上可能還不如現在的李元。
但人家老賀一下去檢查,不管到哪個城區,那起碼都得是副區長級别去接待的,畢竟是妥妥的治保總局領導啊!
多少背景顯赫的青年才俊,直到幹到退休可能都邁不出那一步,而現在機會就擺在李元的面前,他又怎麽會不動心。
“謝謝孔局栽培,謝謝孔局栽培!”
“栽培你的,不是我!是你自己的能力,有什麽能耐就坐在什麽位置,這難道不合适嗎?”
當天下午,治保總局就宣布了新的人事任命。
李元再次回到城北,接任城北分局治保局長,而蔣星則暫時調回原崗位。
城西的混子們,那都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氣,李元這黑臉殺神可算是走了。
而城北的地賴子們,則是都爲自己捏了一把汗,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城北的生存環境舉步維艱呐!
城北一輪又一輪的洗牌應接不暇,此刻已經将面前工作處理完畢的曾銳,決定趁着這段時間去南峰山上一趟。
一來也算是避避風頭,畢竟李元新官上任三把火,少不得要整出一番政績來,自己留在城北保不齊就吃了鍋烙。
二來曾銳早就已經提出過要将黃金運往南峰山的想法,現在城外的武塵也已經焦頭爛額,城裏的袁承估計也老半天回不過神來了,沒有了後顧之憂的他也可以全當是出去旅遊了。
可心态已經明顯有些失衡了的袁承,真會如曾銳所想一般息鼓偃旗嗎?答案,顯然是否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