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之城中，人類意識體聚集的街區。

屋裏，李子木合上了玄妙的《意識理論》，閉目沉思。

因爲大部分的意識本源在意識聖殿中沉睡，可以調用的意識之力又大多被用在了命運之城的構築上。

李子木的學習和思維能力，已經降低到了一個近乎凡人的程度。

學習的進度很慢。

不過還好的是，主體對意識世界不斷加深的感悟，反過來，也能讓意識分身的學習變得更加順暢一些。

所以，倒也不是全無收獲。

李子木也不着急，消化了一番剛剛理解的知識後，便準備出去走走，換換心情。

推開房門，屋外，是一條不甚熱鬧，卻也能看到二三人影的小巷。

此時，按木子星的時間計算，已是他的這具化身在此定居的第三十六年了。

也是命運之城正式開放後的第三十六個年頭。

東大陸的人類，在戰争森林的邊緣地帶定居，而這三十六年間，死去的人類意識體，也有不少通過了審判，來到了命運之城中。

他們成了李子木的鄰居。

“早啊。”

“早。”

門口散步路過的老人，恍恍惚惚地和李子木打了個招呼。

李子木微笑着看着這個老人慢慢走遠。

命運之城可沒有白天黑夜之分。

這個老人似乎還沒有發現這一點。

生命死亡，意識墜入宇宙意識海的過程，雖然隻是極爲短暫的時間。

但意識本源，同樣會在這個過程中受到一定程度的傷害。

或多、或少，這取決于生命的意志、信念是否足夠的堅定。

如老人這般渾渾噩噩遊蕩在命運之城中的意識體，并不在少數。

他們的意識本源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傷害，記憶受損，思維能力也有部分缺失。

以這樣的狀态，他們幾乎不可能再創造出新的價值，來獲取命運點數的嘉獎。

這位老人，便是衆多正在吃老本的“失魂者”中的一員。

也許今天，也許明天，他的命運點數就會耗盡。

然後，被巡遊于命運之城中的死亡神侍、或是從死者中選拔的“緝魂者”發現，抹去意識。

從此，再也不會出現。

失魂者的出現，倒也不是全無好處。

至少，李子木生活在這群凡人之中，也沒有誰用猜疑的目光看着他這個從未在黎丘見過的人。

許是忘了吧，畢竟，每個人都忘了一些事情。

他們這般想着，李子木也樂的不做解釋。

他踱着步子，跟在了老人的身後。

命運之城地域極廣，暫時也沒有什麽住戶，所以大家死後的生活空間都還算是寬敞。

每個死者，或者是家庭，都會有一間屬于自己的房子，命運點數充裕的，還能搭配上一個小院子。

若是勤勞之人，在院子裏種上一些商店裏出售的草籽，綠草鮮花，也算惬意。

畢竟，命運之城灰暗單調的色彩，看久了，難免會讓人感到心寒意亂。

李子木的鄰居，便是這樣一位很有生活情調之人。

“啦啦啦……”

簡單清秀的小調悠悠然傳到了李子木的耳中，那是一個小姑娘，正在自家的花園裏，開開心心的采摘着藤蔓上結出的草莓，摘兩顆，吃一顆，好不甜美。

哼着小調，采着草莓的姑娘一回頭，看見了院子外的李子木，頓時露出了一個大大的微笑。

“早安，子木哥哥。”

李子木也笑着回應：“早安，小草。”

“哈哈，原來子木哥哥也跟高老爺爺一樣，喜歡說早安，這裏又沒有太陽，怎麽知道到底是早上還是晚上呢。”

小姑娘咯咯地笑着，她好像忘記了是自己先說的早安來着。

李子木聳了聳肩，逗趣着說道：“大家可不會在晚上出門，所以啊，現在肯定是早上。”

小姑娘側着腦袋想了想，随後點了點頭：“對啊，原來現在是早上啊，那我也要跟子木哥哥說早安，早安，子木哥哥。”

“早安，小草。”

打完招呼，小草便接着低頭去摘草莓。

李子木繼續向前走着，不過幾秒的功夫，卻又聽到院子裏傳來了小女孩的聲音。

“咦，是子木哥哥！早安，子木哥哥。”

“早安，小草。”

李子木揮揮手，沒有回頭。

這番對話，若是放在現實世界，難免不會讓人感到詭異驚悚，頭皮發麻。

但在命運之城，失魂者的數量卻幾乎占據了現階段所有居民的百分之七十以上。

所以，習慣了之後，也就沒有什麽特别的感受了。

最多，也就是，大家失憶的毛病的都有那麽一點嚴重罷了。

話說。

曾經從黎丘帶走的那一縷殘魂，在被李子木喚醒之後的這幾十年裏，似乎，那破損的意識本源也在慢慢的修複了呢。

畢竟，命運之城中，充盈着宇宙意識海的龐大意識能量，對于所有的意識體來說，都是極爲補益的環境。

雖然，恢複後的意識本源，和生前之時已經有了很大的差異，能不能稱作是同一個人，還需要進行一番哲學方面的思考。

雖然，絕大部分的失魂者，積累的命運點數都不足以讓他們在命運之城中，安穩地生活到意識本源修複的那一天。

永生，哪有那麽簡單。

李子木微笑着，沿着小巷，不時和附近的居民打兩聲招呼。

就像一個普通小區裏的一個普通人一樣。

這倒也算是完成了他在創世之前的那番遐想。

以凡人的身份，生活在自己創造的世界裏，享受不一樣的人生。

李子木确實是在享受着這段安甯祥和的生活。

在意識聖殿的化身最終完成蛻變之前的這段時間，或許是他僅有的能夠安下心來，體會凡人生活的機會了。

生命的力量和境界，決定了生命活動的圈層。

人，總是要向前看的，李子木也是如此。

差不多了，再往前走，就該到羚虎族意識體生活的區域了。

李子木伸了個懶腰，準備返身回家。

“咦。”

他突然看到了一個有些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個形容枯槁的失魂者，一個渾身被虛妄的積雪覆蓋，兩鬓斑白，因爲寒冷不停哆嗦着的老人。

失魂者的形象，往往就是他們死前最後一次見到自己時的樣子。

這個老人，該是死在冰雪之中的。

他的衣服破爛不堪，像是被利刃劃開了一道道口子。

看來，他死的很凄慘。

因意外而死的人，死亡之時，憤怒、恐懼、驚慌，所有這些過于激烈的情緒，都會導緻死者的意識，在穿越宇宙意識海的過程中，受到更大的損傷。

又一個可憐人。

李子木歎了一口氣。

他歎氣，倒不是因爲憐憫于對方的悲慘。

而是因爲，這個悲慘的失魂者，也曾是他所關注着的，那些最有希望的優質種子中的一員。

現在，确實堕落成了這個樣子。

他是莫莫。

曾經人類世界裏最優秀的冒險家，最聰慧博學的學者。

現在，卻變成了這幅模樣。

李子木注視着這個失魂落魄的老人，他的目光，無比的深邃。

他在翻閱生命圖鑒。

找到了。

莫莫的後半生，幾乎完全沉浸在悲傷哀痛的負面情緒之中。

西薩消失之後，他一直無法原諒自己，聯絡森林諸城進攻異魔族，爲人類複仇的宏願成了不了了之的泡影。

他機械式的将自己前半身獲得的所有知識書寫記錄下來。

按照約定，綠舟城和人類，共同享有這些知識。

而在做完這一切之後，他離開了戰争森林，離開族人，開始了自己的最後一次冒險。

沒有了雪吼在暗中的保駕護航，這一路，異常的艱難，稱得上九死一生。

所以，他越加的“感悟”了。

他發現自己果然就是個天生的廢物，他這一生的所有成就，都不過是在他人庇護下的過家家遊戲罷了。

人若失去了信念，那便萬事皆休。

他死在了雪域高原上。

雪域高原、群山蜿蜒數千裏，地域何其寬廣，莫莫最後也沒有再見到雪吼一眼。

一群熊人獵手随後發現了他。

開局和數十年前李子木目睹的那次遭遇一樣，結局，卻又截然不同。

沒有信念的莫莫，再也算不上優質的種子。

接引之光沒有帶走他，他相當于是自己在不知不覺中，放棄了與西薩團聚的機會。

現在站在這裏的，不過是一個命運點數還是豐厚的失魂者罷了。

遊蕩的莫莫，和李子木擦肩而過。

而李子木的思維，卻飄到了正在試練之地中，切已經踏上通往傳奇位階前最後一道階梯的西薩身上。

進階傳奇，便可離開試練之地。

這是李子木設定的規矩。

“應該，也就這一兩天了吧。”

李子木喃喃自語着，他的眼中，滿是感歎。

“也是造化弄人……也罷，如果你能搶在一衆神侍之前，進階傳奇，那我并不介意，再幫你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