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紅色的天空,慘白的大地。
黎站在無盡的屍骸之中,她的面容枯槁,毫無生氣。
手中,是一柄殘缺的斷劍。
黑暗的陰影籠罩着她,巨大的怪物嘲笑着她。
生命的氣息從她的胸膛流走,那血冰冷的,如寒冷的風,順着穿過她身體的利爪緩緩滴落。
“……快了,所有的痛苦,都将變成現實……”
“……複仇的惡魔會毀滅所有一切……”
“……一切都将死去……”
一個看不見面容的陰影在她的耳邊低語着。
黎的意識越來越模糊了。
她似乎正在死去。
随後。
下一秒,她猛地醒了過來。
“嘶!”
滿頭大汗濕潤了她的鬓角,從床上坐起的她重重了吸了數口冰冷的空氣。
那死亡之時,心髒停止跳動的感覺,是如此真實,真實到她的心率在飙升到了一個駭人的高度後,竟然向她的意識傳遞來了劫後餘生的慶幸。
“不……那隻是一個夢……”
黎伸出雙手,重重地揪住了兩耳旁的發絲,她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氣息放長,讓猛烈的心跳慢慢平緩下來。
“黎姐姐!你怎麽了?”
身後,被吵醒的雅睡眼朦胧的來到她的旁邊,伸出手來,摸了摸黎的額頭。
濕潤的觸感讓雅感覺到了不妙,顧不得自己輕薄的絲質内衣因爲睡夢中的摩擦而露出了關鍵部位,她急忙爬下床,來到黎的面前,借着窗外的月光,心疼地打量着黎乏白的臉色。
“黎姐姐!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我幫你去取點藥來吧!”
“不用……”
一把抓住返身将走的雅,黎的意識逐漸清明,她擡頭,看着眼前這個在她的照顧下長大,也照顧了她幾十年的女人,視線恍惚間,似乎又看到了過去的那個少女。
視線漂移,黎看到了雅頭上悄然生出的白發,眼角的皺紋,不再緊緻的皮膚,不再苗條的體形。
原來,不知道是從哪天開始,小雅已經悄然老了,看上去,倒像是比她的年紀還大了十來歲似的。
眼淚難以抑制,她突然哭了出來。
“黎姐姐,到底怎麽了?”
心疼的抱住了自己陪伴了一生的姐姐,聽着她從未有過的哭聲,雅的淚水也不由自主的流了出來。
兩個共度了大半歲月的女人擁抱在一起,無數的思緒在黎的腦海中交錯,如天人交戰一般,難以理清頭緒。
明明那隻是一個夢而已,爲什麽,爲什麽堅毅剛強的她卻突然變得這麽的軟弱了?
是因爲這個噩夢,喚起了自己内心對小雅的虧欠,對所有親近之人離去的恐懼。
是的,一定是這樣的。
在内心中不斷說服着自己,黎的哭泣聲由高昂的痛哭變成了小聲的啜泣。
半響過後,哭聲停止,她突然擡頭看着身邊的這個女人,沙啞着說道。
“小雅,你想不想嫁人?想不想有自己的孩子?”
小雅愣住了,她的身體一僵,眨眼之間,眼角的淚珠愈加如斷線的珍珠一般落下。
“黎姐姐……不要趕我走,我還要照顧你啊……不要……”
這個夜。
有些漫長,也有些難熬。
天亮之後。
黎推開了房門,雅跟在她的身後,似乎昨夜的情緒失控,隻是一場夢而已。
“首領!”
早起訓練的黎丘衛兵們排着長隊從門外的廣場前跑過,他們頂着滿頭大汗,向着崇敬的部族首領撫胸施禮,黎微微點頭回應。
她的視線,從這一隊衛兵的面孔上一一劃過。
最後,停留在了一個身形筆直,行走間看不到一絲累贅動作的年輕男子身上。
“牧雲,過來一下。”
“是,首領!”
動作幹練的男子聽到召喚,一個快步便脫離了隊伍,來到黎的面前,施禮後穩穩的站定。
筆直的發絲被修剪成了緊貼頭皮的寸頭,根根豎立,微微透着小麥色的額頭上,全然不似其他衛兵一般汗水淋漓,竟然隻有微微的汗迹可見。
控制自己的身體,是一門複雜的學問。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強大的戰士,黎滿意的點了點頭。
環顧四周,衛兵的隊伍已經離開,除了身後的小雅,附近并沒有其他的閑雜人員。
但,四下空曠,仍然不是個安排秘密任務的好地方。
“牧雲,聽說你七哥今天會有一場盛大的演出,需要休一天假去爲他捧場嗎?”
牧雲的表情并無太大變化,再次撫胸低頭說道:“謝謝首領的關心,但是衛隊的任務更重要。”
“沒關系,今天放你一天假。”
無視牧雲的拒絕,黎在他還欲繼續推辭的動作中揮了揮手,便沿着屋檐朝着東側走去。
牧雲愣了愣,不太明白首領的意思,但心想首領并沒有讓他離開,應該是還有其他的事情吩咐,便快步跟了上去。
“雅總管。”
“嗯。”
和同樣跟在黎身後的雅打了聲招呼,換來了一句簡短的回應,身份不同,牧雲并無絲毫不滿,老老實實的跟在兩人身後一路走着。
他們來到了建立在廣場另一端的一間長屋之中,這裏是部族新建的議事廳,黎與其他族老、政司讨論部族事務的地方。
此時,議事廳内空無一人。
黎在自己的主位上坐定,雅則徑自走向了房間的角落,點火燒水,炮制茶湯。
“……”
不知道自己到底爲什麽要站在這個他從來沒有機會進入的議事廳裏,一直保持着處變不驚的牧雲,終于露出了絲絲尴尬的神色。
黎暗笑了一聲,也不再逗弄這個年輕人了。
“有個任務交給你。”
不知所措的牧雲,瞬間便恢複了如出鞘利劍般的精氣神,微微俯身等待首領的命令。
“還記得十二年前那個逃走的怪物長什麽樣子嗎?”
十二年前?牧雲愣了愣,那時候,身爲牧家最小的兒子,他确實曾在那個夜晚,遠遠的見過那頭怪物沖殺衛隊士兵的場景。
這是他後來用了好幾年才逐漸放下的夢魇。
“……記得。”
“去北方吧,一路向北。”黎的眼神逐漸變得冰冷,夢中那毫無希望的死亡景象似乎再次浮現在了她的眼前:“找到那個怪物,或是那個怪物的族人,然後回來告訴我,它們在做什麽,會不會給黎丘帶來危險。”
“是!”
甚至還沒有真正理解這個任務的含義,牧雲便本能的接受了命令。
“明天再出發吧,路上注意安全。”
“是!牧雲必不負所托。”
年輕的戰士快步離開了議事廳,用多種藥草熬煮的茶湯還未沸騰,雅來到黎的身邊,爲精神不振的黎按摩頭部兩側的太陽穴。
“黎姐姐,你做的那個夢……會是真的嗎?”
“不會,隻是防範于未然而已。”
“……”
且不提議事廳裏之後的一番對話,牧雲領了命令,離開了議事廳,卻沒有當真如黎所說,給自己放了一天假,而是回到了衛隊當中,繼續操練。
訓練,站崗,執勤,一天忙碌。
“哥,演出很成功吧?”
黃昏時分,回到家門口的時候,牧雲巧遇了隔壁正忙着收拾大小樂器的牧歌。
“小雲,忙完了?還好,樂隊的配合比以前默契許多了。”
從一個放蕩不羁的青年,變成一個溫文爾雅的中年,牧歌仍然每天操弄着他的樂器。
隻是現在,有了完善的演唱會制度,有了貨币的自由流通,他再也不需要依靠父母的支持,可以憑借自身的能力實現自己的音樂夢想。
他開班授課,讓更多人感受音樂的力量。
他組建了一隻樂隊,一次次的演出,讓那些在變革中感到空虛的人找到生活的腳步,也讓越來越多的人愛上了音樂。
藝術的黃金時代已經到來。
打過招呼,牧雲正要進屋,身後的牧歌突然又喚了他一聲。
“對了,小雲,我們下個月要跟着商隊去南方,去森林裏演出,你要不要加入随隊衛兵的行列,跟我們一起出發?”
牧雲停下腳步,搖了搖頭。
“衛隊有安排,我去不了。”
“這樣啊,那太可惜了,不過,興許我在那邊的時候,能學到森林居民的戰歌,到時候改編一下,教給你,可以當作衛隊的隊歌使用。”
“嗯,好。”
交談完畢,牧雲的視線自牧歌身上劃過,正好看到一名微笑着的美麗女子自牧歌的房間裏走了出來。
眼睛微微縮了縮,牧雲别過頭去,轉身進屋,關上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