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落中心廣場,一棟格外醒目的兩層大屋外。
圍觀的群衆讓開一片空曠的區域,身上帶血的一衆年輕獵手劍拔弩張的分列兩側,争吵不止。
木質的門扉咯吱作響的推開,兩個人影從屋内走出。
廣場内外,嘈雜的人群很快安靜了下來。
“好吧,都說說,今天又是遇到了什麽怪物,讓我們英勇的戰士們浴血而歸了?”
清冷的聲音聽上去似乎是在閑話家常,但争鬥的兩方人群中,不少年輕人卻本能地露出了老鼠遇到貓一樣的神色。
曾經年輕姣好,如皎月般讓惹人傾慕的少女面容,此時雖悄然攀上了幾縷細紋,青絲長發亦少了些許韶光,但那股清冷出塵卻又内慧自生的氣質,似乎便沒有太大的變化。
就好似一瓶新釀的女兒紅,曆經歲月洗禮,卻不沾風塵,隻添醇香。
或許,黎丘之上人來人往,也隻有此時在遠處側頭凝視的李子木,才能品出這完美嬌容經時光沉澱後的層次,和味道。
而在黎丘衆人的眼中,他們看到的,更多的隻是部族首領經年累積的威望和氣勢。
争鬥的兩方人員雖已經鬧到了勢同水火的地闆,但在黎丘,卻也不敢真地惹來首領的雷霆暴怒。
黎隻要出面了,今天這矛盾這注定會要暫時壓下去了。
隻是,黎丘内部的團結終歸是出了裂痕,種子,已經種下。
心知結果的必然,李子木并沒有全程圍觀黎處理這次紛争的手段,他隻是隔着人群,遙望了他創造的世間第一個生命一眼,便轉身離去。
身旁是爲生活奔波的平凡衆生,李子木默然地行走于人群中,早已找不到任一絲絲潛藏心底的認同和歸屬感。
不過如此。
李子木不悲不喜,細細品讀着身周每一個過客的故事。
“啦啦啦啦啦啦啦,哒哒哒哒哒~”
一個哼着小調,蹦蹦跳跳從身邊經過的小女孩吸引了李子木的注意,他頗感興趣地望了過去。
“爸爸媽媽,我的木琴呢。”
一對年輕的夫妻正從廣場的方向走來,踩着節拍的小女孩立刻無比期待地跑了過去。
就和其他所有期待着父母帶玩具回來的小孩一模一樣。
隻是,小女孩爸爸的表情卻顯得有些尴尬。
“那個……小草,爸爸媽媽這一次的配額換了家裏需要的食物,領不到你想要的木琴了,對不起啊……”
“……”這個回答顯然超出了小女孩的預料,頓時雙眼一紅,好似要哭出聲來。
“好了好了,把眼淚收回去,别出醜了。”小女孩的母親像是個潑辣的性子,一見女兒要哭的樣子,便語帶不耐的揮了揮手:“成天吵着要這要那的,你弟弟都沒你這麽鬧騰,趕緊回家呆着去,你爸媽還有事,沒空帶你。”
這番話顯然再次傷到了小女孩,但她的母親似乎并不在乎,隻是一個勁的促催着男人趕緊離開,似乎真有什麽急事趕着要去處理。
就這樣,小女孩的父母推推嚷嚷地走開了,隻留下這個不被母親待見的孩子在原地忍着淚水,無聲抽噎。
随後,她低頭抹掉淚珠,落寞的返身離開。
走了幾十步,小女孩轉身走進了一條巷子,但這卻并不是回家的方向了。
“……”
李子木意識兩分,分别跟蹤着小女孩和她的父母,旁觀着接下來的故事。
小女孩的父母也早已走進了另一條小巷,隻是,這片區域似乎并沒有什麽生氣,七拐八拐的也看不到什麽人影。
很快,他們沿着小巷,來到了城牆邊,一條通向城牆外的,散發着惡臭的排水溝旁。
這片區域附近的房屋看上去都顯得要淩亂許多,排水溝的旁邊,就是一棟占地面積不小,卻破破爛爛的房子。
一個肩膀上燒灼出奇怪紋身的中年男子斜靠在門口,看到兩人走了過來,也不說話,隻是讓開了半個身子,冷冷地看着他們從身後并未全部打開的門縫裏走了進去。
進了屋,穿過一個屏風,眼前豁然開朗了許多。
十來個人盤坐在寬敞的屋内,呈一個半圓型,環繞着一名爲首的瘦高老者。
老者長長的白色胡須雜亂地紮成了一個鞭子,頭頂上卻見不到半根頭發。
腦袋微微擡起,雙眼似閉非閉,配上一身和李子木的黑色長袍頗有些相似的灰色袍子,整個人都透着一種……說好聽點吧,叫做仙風道骨,說不好聽點呢,叫神棍的氣息。
這帶着仙氣的老頭瞥了最後到來的這對夫妻一眼,淡淡地說道:“你們來晚了。”
此時,小女孩的母親哪還有在女兒面前半分潑辣的樣子,連忙誠惶誠恐的跪坐在衆人身後,小心翼翼地陪着不是。
“對不起,大師,今天分配物資,耽誤了一些時間,實在是不好意思,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大師。”女人領頭,男人也唯唯諾諾的俯身緻歉,并從腰部的包裹裏掏出一個包的嚴嚴實實的小袋子,小心翼翼的放在了自己更前。
“大師,這是我們用配額換取的香料,孝敬給大師,還請大師繼續爲我兩開悟。”
“好了,坐下吧。”眯着眼睛掃了那鼓鼓囊囊的小袋子一眼,老頭揮揮手,算是原諒了兩人遲到的錯。
待兩人忙不疊的盤腿坐穩後,大師才慢慢悠悠地開口說道。
需要說明的是,此處的這個說道,是說“道”的意思。
“今天的黎丘,發生了一個故事,想必大家都知道了。”
“同屬一族,隻是爲了一頭獵物的歸屬,兩家的年輕人便刀兵相向,用同族的血染紅了自己的衣袖。”
“這是爲什麽?”
“原因很簡單,因爲,人之本性,本就是極惡的。”
“世人皆有原罪,這原罪,在我們的骨子裏,你抹不掉,也逃不開。”
“大家都知道我們這黎丘先民,一百零一人,是沒有過去的無根之人,原因何在。”
“就是因爲,我們的原罪遭受了審判,不得不從衣食無憂的天人界來到這凡間受苦。”
“這是唯一天神,對我們的審判,可惜,所有人都忘了這一切。”
“隻有我,還記得。”
“我背負這記憶,便是爲了警醒黎民百姓,唯一天神在看着我們,原罪不消,便将永堕輪回,不得超脫!”
語速平緩,咬字沉穩,這老頭說起話來倒确實是中氣十足,一副世外高人的樣子。
一旁坐着聽講的人,慢慢的便被這不徐不疾的聲音給勾了魂去,隻當是真的醒悟了人生真谛一般。
李子木樂了。
什麽“唯一天神”,這分明是在搞地下傳教的勾當啊,這老頭,倒也是個人才。
真正的神在這呢。
李子木可沒給凡人們種下什麽原罪,更懶得去審判他們。
這神棍的理論,不外乎是以先知之名,号召衆人舍棄物欲,無欲無求,以求極樂。
你無欲無求了,那每周從部落裏分配的東西,就交到我這裏來便是了。
這也是爲了你的修行着想,舍我才能消除原罪,大師替你們擋災,功不可量啊。
人這種生物,隻要物質稍稍滿足了,便會冒出數不盡的念頭和精神追求來,這本是好事。
隻是,世人無明,自己找不到答案,追求不到真正的逍遙,便會靠着笃信來麻醉自己。
這便給了觊觎人類精神世界的野心家以活動的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