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趙何就體會到了什麽叫做“家有一老如有一寶”,關鍵時刻還是老人家有主意!
肥義摸着胡須,緩緩說道:“其實,魏國民心不民心的,倒也沒有這麽需要在意。反正将來征服了魏國之後,肯定也是要對當地的民衆進行一番甄别的。願意服從和效忠于大趙的那就将其提拔起來,不願意的話進行鎮壓,将其送去邊地服役。老臣能夠理解大王的想法,但是魏國畢竟在中原經營了這麽多年,大王的寬容或許也隻能争取到個幾十萬或者一百萬的民衆,聽起來數量雖然不少,但對比起大趙即将要征服的上千萬乃至兩千萬它國民衆而言,又顯得有些無足輕重了。”
趙何:“……”
還以爲你老爺子有什麽好主意了,結果到頭來你的主意就是直接不鳥這些魏國人,愛反抗不反抗,反正反抗就弄死?
還真是十分具有這個時代特色的提法和主意啊。
趙何沉默半天,道:“先讓寡人再想想吧。”
趙何還是不想放棄。
根據趙何的記憶,在曆史上秦國一統之後的總人口似乎是在三千萬人出頭,所以肥義所說的要征服兩千萬它國民衆确實是不假,多争取到的這幾十一百萬的民衆在兩千萬民衆的總數面前顯得有些無關緊要也不假。
但,那畢竟都是人命啊。
數字是冰冷的,可任何一條人命都是無價的。
當然你要說這些家夥敢反抗趙國,那确實是死就死了也沒事。
可這些不是還都有希望争取過來的嘛,多一個是一個啊。
肥義看着趙何糾結的神情,笑了笑,也沒有繼續多說什麽。
對于肥義來說,自家大王的這種小糾結其實無傷大雅,甚至更顯得有人情味一些。
挺好。
陳郢。
楚王坐在自己的王位上,看着面前的這座宮殿,那是怎麽看怎麽不得勁。
和高大堂皇的郢都宮殿比起來,這座陳城雖然也帶着一個郢都的名号,但兩者之間的差距簡直就是一個天一個地!
其實這也很正常,陳城乃是作爲楚國北方防線的軍事支柱所用,而郢都卻是楚國幾百年經營的大後方國都,這怎麽比?根本比不了。
如果說在一開始來到陳郢是因爲秦國的兵鋒實在太盛不得已的話,那麽現在秦國人都已經被趙國壓到了關中去,楚國也已經收複了整個江漢平原,楚王不可避免的就動了遷都回郢的心思。
畢竟,陳城這個破地方不僅破,還冷!
楚王環視了在場的幾名楚國大臣一圈。
還是那麽幾個人,令尹熊子蘭、上柱國景翠、左尹屈原。
這讓楚王不覺感到有些愉快。
昭氏在最近幾十年裏的勢力實在是讓人感到厭煩,如今的朝堂之上少了昭氏的人,好像還挺順眼的。
楚王緩緩開口道:“諸卿,寡人想要遷都回郢,你們覺得如何?”
楚王的話音落下,其他三人都同時吃了一驚。
熊子蘭看了景翠一眼。
景翠看了屈原一眼。
屈原猶豫了一下,還是沉聲道:“大王爲何要遷都回郢?”
楚王一聽這話就不爽了,說話的時候也明顯帶上了幾分不滿:“郢都乃是大楚幾百年的基業,寡人想要遷都回去不是很正常的嗎?”
屈原歎了一口氣,道:“大王所言确實不假,但是此時并非遷都回郢的最佳時機啊。”
楚王拉下了臉色,道:“爲何?”
屈原正色道:“因爲大楚如今府庫空虛,實在是無力承擔對郢都的修複工作了。”
屈原深吸一口氣,開始滔滔不絕的說了起來。
雖然說秦國人燒的是楚國列祖列宗的祖墳夷陵,但是郢都作爲楚國的首都,在被攻破之後自然也是遭到了堪稱刮地三尺一般的搜刮。
白起可不是一個客氣的人,郢都宮中的絕大部分寶物、包括且不限于什麽珠寶器具、大鼎金樽、各種錦衣華服、良車駿馬還有最最基本的金銀錢财,那都統統拿走。
根據某些渠道的情報,在劫掠了郢都之後,秦國人光是用來運送戰利品到鹹陽的馬車就足足有三千多輛!
毫不誇張的說,如今的郢都王宮除了一個架子之外,那是啥都沒了。
在收複了東南兩郡之後,楚國這邊當然也第一時間就重新将郢都的王宮接管,并且開始統計。
統計出來的結果是十分觸目驚心的,在經曆了秦軍的大肆劫掠以及一年多時間的荒廢之後,郢都王宮絕大部分的地方都是雜草叢生,超過一半的地方出現了不同程度的損壞。
簡直就是一片廢墟!
想要将這片廢墟修繕成之前的模樣,老實說和重建一座郢都王宮也沒有任何區别了,甚至重建可能還會輕松一些。
至于修繕或者說重建一座楚國幾百年超過十代君王慢慢經營起來的王宮,這裏面需要的金錢……
屈原正好就是負責如今楚國财政的,根據屈原得到的數字,以楚國去年國庫的收入來算的話,僅僅是初步修繕得能夠讓人勉強接受并且入住的地步,那都需要楚國支出整整五年的國庫收入!
這五年的國庫收入撒出去,還僅僅是一個毛坯房而已,真正花錢的超級精裝修還在後面呢!
這麽多錢,你拿去發展一下楚國的軍隊,去發展一下楚國的經濟,去安撫一下楚國因爲多次失敗而動蕩不已的民生,他不香嗎?
陳郢又不是不能住!
說完之後,屈原也不去管臉色已經極爲難看的楚王,朝着楚王行了一禮,正色道:“大王,如今趙國勢大,并吞天下之心已經昭然若揭,大楚此刻應當将國庫的錢财用在刀刃上,實在是不宜用來修繕郢都,否則的話恐怕會讓大王背負昏君之名啊。”
另外一邊,熊子蘭和景翠都沒有開口說話,但這種時候沒有開口說話其實就等于是默認了。
自從昭雎受死,昭齊被逼去了魏國大梁當什麽調查團副團長之後,昭氏一族在楚國的勢力便是群龍無首,被在場的熊子蘭景翠和屈原一起瘋狂瓜分。
在這場大瓜分之中,得到了楚王最大支持的屈原肯定是大赢家,但熊子蘭和景翠撈到的好處也不少。
三個人雖然并非盟友,但是在這件事情上都有了堪比政治盟友的默契。
屈原也因爲這件事情而一躍成爲如今楚國政壇之中最爲炙手可熱之人,熊子蘭和景翠都是識趣的人,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去觸屈原的黴頭。
但是,屈原這番話頓時就讓楚王大大的不爽了。
在楚王看來,寡人明明支持你屈原打倒了昭氏這麽一個大敵,你喝昭氏的血喝得飽飽的,都還沒消化完呢就開始給寡人擺臉色了?
寡人不就是想要回歸故都,回歸大楚幾百年的基業所在,讓寡人過得舒服一點嗎?
就這麽一點小小的個人享受,你屈原都要反對,還用這種昏君的名頭來壓寡人?
一想到這裏,楚王的心裏就塞塞的。
屈原說的道理楚王都懂,又不是傻子,怎麽可能不懂?
但楚王這心裏還是不爽,非常的不爽。
寡人就想活得像個正常的大王而已,就昏君了?
一想到這裏,楚王就氣不打一處來,袖子一甩,也不議事了。
“散會!”
楚王拂袖而去。
剩下來的熊子蘭和景翠對視一眼,又同時大有含義的看了屈原一眼。
屈原臉色如常,慢慢的站了起來,離開宮殿。
熊子蘭和景翠的那點心思,屈原當然了如指掌,這兩個圓滑的東西不就是不想當出頭鳥麽?
屈原自己其實也知道,這種話說出來是不讨喜的,甚至會引起大王的反感。
在過往的人生之中,屈原說過太多這樣的話了。
但即便是如今已經想要改變,想要一步步的去消滅三大家族,也不代表屈原就會對楚王唯命是從了。
大丈夫有所爲,有所不爲!
迎着殿外的風雪,屈原大步邁下台階。
還有很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做呢。
成都,秦王行宮。
看着面前的這封剛剛由大梁城傳來的密信,單單從這皺巴巴的紙張上,秦王就已經能夠感受到這封密信究竟是經曆了多少的艱辛才能夠一路抵達自己手中的。
秦王擡起頭,朝着自己面前的魏冉揚了揚手,道:“穰侯也看看這封信吧。”
自從退守成都之後,秦王和魏冉之間的關系就緩和了許多,如今的兩人不再是那種勾心鬥角的關系,反而有了幾分君臣同心的味道。
魏冉接過了秦王手中的信閱讀了起來,過了片刻之後臉上露出了驚訝的神情:“沒想到候竟然能夠做到這個地步,實在是……值得贊賞。”
魏冉和候并沒有什麽交情,甚至在上郡之戰中還産生過一次沖突,但是這并不影響魏冉對候這一次的高度評價。
在幾乎沒有任何支持的情況下,候竟然能夠無聲無息的謀殺了兩名魏國官員(其中一名還是魏國核心重臣),并且讓趙國大司行蘇代差點死于非命,差一點點就以一己之力讓趙魏之間的關系完全破裂。
毫不誇張的說,這真的是一人可抵百萬雄兵!
魏冉的稱贊讓秦王的臉色稍微好看了一些,就眼下這個秦國的形勢來說,任何趙國的壞消息都是讓人鼓舞的。
秦王開口道:“穰侯,對于候打算要在薛邑之中采取的行動,你怎麽看?”
魏冉沉默片刻,道:“其實成功的可能性不高。”
秦王歎了一口氣,道:“是啊。但事到如今,寡人也沒有辦法了,不是嗎?”
魏冉深吸了一口氣,看着秦王,十分堅定的說道:“請大王放心,我們一定會赢的。”
秦王看着面前的魏冉,突然心神有些恍惚。
十八年前,在鹹陽之中,雙王并立,秦王和當時惠文後所生的次子公子壯争位。
當時的情況是十分危急的,雙方各據半城,各自拉攏了一批秦國大臣,相互視爲叛逆并攻打對方。
一點都不誇張的說,秦王每一天晚上睡下的時候都不知道第二天自己還能不能睜開眼睛,再一次的見到這個世界。
那個時候,秦王最大的支持者就是他的這位舅舅魏冉。
在秦王和魏冉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魏冉也曾經說過和現在一般無二的話。
那個時候,這位秦王從小到大就沒有見過幾面的舅舅,也是如此的堅定和決然。
秦王長長的出了一口氣,道:“寡人明白了。”
魏冉點了點頭,道:“大王若是無事的話,那麽老臣就先告退了。還有不到十天就要開春了,最近巴郡那邊不是很平靜,若是可以的話,老臣希望能夠在開春之後率領一支軍隊巡視一下巴郡和楚國之間的邊防。”
說是不平靜,實際上可不僅僅是不平靜這麽簡單。
巴蜀之地在這個時代可是不折不扣的邊陲之地,巴郡、也就是後世的重慶更是真正意義上的窮山惡水。
窮山惡水出刁民。
自從秦國滅巴蜀以來,巴郡之中的叛亂次數比蜀郡更甚,隻不過蜀郡三叛的規模更大罷了。
經過數十年的經營,蜀郡已然基本平定,但巴郡依舊是秦國十分頭痛的地帶,尤其是在得知秦國于關中受挫之後,巴人更是又開始了自己的表演。
秦王沉默了一下,開口道:“到時候,讓白起率五千兵馬随行吧。”
魏冉微微有些吃驚,擡頭看去,正好看到了秦王坦然無比的目光。
魏冉突然明白了什麽,他長身而起,朝着秦王深施一禮。
“臣,領命。”
男人和男人之間,有些時候,有些事情,是不需要任何說明的。
秦王看着魏冉,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将心中的話說了出口。
“那麽,巴郡便拜托了……冉舅。”
魏冉身體一震,然後輕聲答道:“喏。”
片刻後,大殿的大門打開,魏冉從大門之中走出。
門外,迎接他的是一輪風雪。
魏冉拍了拍自己的臉頰,突然大笑幾聲,向前走去。
凄凄歲暮風,翳翳經日雪。
唯穰侯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