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離開了王後宮殿之後,蘇代突然說了一句:“信陵君雖然年紀尚幼但卻已經十分聰慧,将來必成大器。”
蘇秦在一旁笑道:“是啊,說起來我那幼女倒是和信陵君同歲,以後有機會可以撮合一下。”
芒卯看了一眼相視而笑的蘇氏兄弟,心中冷笑不止。
你們蘇氏兄弟算什麽東西,不就是區區的趙國臣子,也配和我們大魏公族聯姻?
但下一刻,芒卯突然又有點沮喪。
因爲他突然發現,如果考慮到蘇代和蘇秦的地位,以及趙國和魏國之中的國力對比,蘇氏女如果嫁過來的話,絕對是信陵君妥妥的正妻人選,絕配。
芒卯面無表情,一腳将面前一塊擋路的小石頭踢飛了三丈。
在詢問了魏國王後和信陵君魏無忌之後,蘇代又讓芒卯帶路,去了那位投毒寺人的房間,接着又去了那座已經完全淪爲冷宮的田夫人宮轉了一圈。
天色慢慢黑了下來。
正當芒卯心中開始慶幸這艱難的一天總算是已經過去的時候,剛剛離開了田夫人宮的蘇代突然擡起了頭,看着芒卯。
雙方目光在空中對視,氣氛一時間有些僵硬。
蘇代問道:“餐食呢?”
芒卯:“……”
我不是來陪你們查案的嗎,怎麽現在還要陪吃陪喝了是不是?
芒卯張了張嘴,道:“這就讓人去準備。”
吃了一頓飽飯之後,蘇代十分愉快的帶着衆多調查團的成員離開了宮城,順便說了一個明明是事實但是卻讓芒卯相當糟心的話:“明天見。”
看着夜色之中遠去的馬車,芒卯真恨不得自己的手中就有那種傳說中的震天雷——這樣他就可以直接把這個煩人的蘇代給炸了。
回到了館驿之後,蘇代帶着幾名趙國官員十分仔細的分析了卷宗到大半夜,而蘇秦則在一旁優哉遊哉的吃起了宵夜。
當蘇秦已經吃到打嗝,并且因爲喝酸梅湯太多而在大冬天跑了好幾趟廁所,然後開始有些昏昏欲睡的時候,房間突然變得清淨了下來。
蘇代一把搶過了蘇秦手中的酸梅湯,咕嘟咕嘟的喝完,然後對着房間之外揚聲道:“弄點吃的過來!”
蘇秦精神微微一振,看了一眼左右,才發現房間之中隻剩下自己兄弟兩人,于是後知後覺的開口道:“都調查完了?”
蘇代點頭道:“是的,其實基本上在邯鄲的時候就已經有了推論了,你也知道咱們大趙的對外情報處可不是開玩笑的,今天一天的調查主要隻是爲了證實當時的推論罷了。”
蘇秦笑道:“所以,結論是什麽?”
蘇代正色道:“首先,田文看起來應該沒有什麽謀反的動機,或者說在事情發生的時候田文并沒有想着謀反。否則的話,以田文的手腕,應該是直接在大梁城之中起事殺掉魏王另立新君,而不是臨時倉皇逃出大梁城回到薛邑。”
蘇秦若有所思的點頭,道:“這個确實,田文其實是一個在和國君作對方面很有經驗的人,這一次的表現其實和之前的在秦國以及齊國的時候一樣,太過于倉促了。而且如果田文發動了這一次的事件,那麽他應該在大梁城之中有外援,至少得有一支軍隊配合他才能赢過魏王,但田文什麽都沒有。”
蘇代繼續道:“其次,魏王看起來也沒有栽贓嫁禍的動機,因爲那個時候芒卯還在河東郡之中攻城略地,他完全可以再等等,等到芒卯攻克河東回師的時候順便把田文一黨給一鍋端了。而且通過今天的試探以及魏王、芒卯和王後多方面的反應來看,魏王對于公子無忌的愛護是發自内心的,而公子無忌也确實是中毒了,魏王既然如此愛護公子無忌,就不可能以公子無忌連續中毒兩次作爲代價來對田文下手。”
蘇秦笑道:“所以,肯定還有一個第三方在這其中推波助瀾。”
蘇代道:“伯兄說得對。這個第三方首先得擁有能夠連續兩次在公子無忌食物之中下毒的能力,還得能夠栽贓嫁禍給田文,接着還必須派出一名死士在田文進宮的路上攔截住田文,讓驚慌之下的田文無暇思考逃出大梁城,使得魏王和田文之間的關系徹底破裂。”
蘇秦道:“有沒有可能是芒卯?”
蘇代道:“不是,芒卯當時領兵在外,這麽周密的行動沒有一個首腦坐鎮是根本無法辦到的。而且芒卯不是田文,田文可以和魏王抗衡是因爲田文既有名望也有足夠多的人脈可用,芒卯隻不過是魏王手中的一顆棋子罷了。至于魏國的其他大臣就更加的比不上芒卯了。”
蘇秦道:“那麽也就是說,這個第三方的勢力不是魏國國中的勢力,而是來自于魏國國外。”
蘇代道:“對,也就是趙、秦、楚、韓之中的一員。”
蘇秦道:“韓國和楚國自顧不暇,而且也不可能在魏國之中布下這麽強大的間諜網絡,所以隻能是趙國和秦國之中的一個。”
蘇代笑道:“而我們很清楚不是我們做的,所以就隻可能是秦國人做的。”
蘇秦的臉上露出了感慨的神情,道:“其實我當年爲了燕國去齊國做間諜的時候,就曾經聽說過秦國間諜的名聲。據說他們有一個首領叫做‘候’,是秦王身邊的心腹,而且能力十分強悍。”
蘇代道:“而且當時魏國也在進攻秦國河東,秦國完全有這個動機通過制造魏國内亂來讓我大趙斷去一臂,而且候也完全有時間潛入大梁城來主導這件事情。”
蘇秦道:“可是我聽說後來秦國一度派出使者想要和魏國求和。”
蘇代道:“那是函谷關被攻破之後的事情。我的分析是當時的情況比較緊急,鹹陽方面聯系不上已經在大梁城這邊坐鎮的候,所以就幹脆采取雙管齊下的方針,如果候辦成了那魏國不成問題,辦不成使者繼續求和就是了。”
蘇秦一拍大腿,道:“如此一來,整個事情都已經完全串聯起來了,唯一需要的就是證據了。但是候既然能夠讓魏國人查不出來,那麽想必該處理掉的線索也都處理得差不多了。”
蘇代笑道:“那并不重要,候不可能将所有的蛛絲馬迹都完全掩蓋住了,倒是魏國人給候幫了不少忙,我有一種預感,如果當時田夫人宮中那幾名和投毒寺人交好的人活下來并且能夠接受審問的話,恐怕事情真相已經早就大白了。不過還有另外一個線索,那個突然出現并且示警死亡的魏國禁衛軍士兵也是很可疑的,從他的人際關系上去下手的話應該也能一些東西。”
蘇秦曬然一笑,道:“其實說白了,就是魏王根本就不關心什麽真相,他想要的隻是田文死罷了。”
蘇代點頭笑道:“是這樣的。不過真相對于我們來說其實還是很有用的,起碼在明白了這件事情之後,大王吩咐我們做的那件事情尺度在哪裏,我們也就可以搞清楚了。”
蘇秦微微一笑,道:“所以你的意思就是,從明天開始那項計劃?”
蘇代笑道:“伯兄怎麽看?”
蘇秦打了一個哈欠,道:“你伯兄現在就想睡覺,至于怎麽看嘛……你是團長,當然你說了算,我明天來聽你命令就是了。”
蘇代失笑搖頭,道:“其實愚弟一直覺得讓伯兄來當這個大行人才是最合适的。”
蘇秦站了起來,擺了擺手,道:“算了算了,爲兄又不是沒有當過高官,早就累了。如果不是因爲學宮那邊儒家和法家相互攻讦之風太重,我早就已經去學宮當一個縱橫家老師了……好了,不說這些,睡覺睡覺!”
翌日。
不得不說,作爲一名政治家,芒卯最基本的素養還是有的。
當又一次見到蘇代的時候,芒卯昨天那種不爽啊、無奈啊、憤怒等等之類的所有表情全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則是滿面的春風:“不知道蘇大夫今日打算怎麽樣一個調查法?吾王都已經吩咐下來了,芒某必然全力配合!”
其實是芒卯和魏王都想通了。
這種想通倒不是說被趙國人強迫久了然後麻木了随便趙國人怎麽貼臉輸出都無所謂,而是真正意義上的想通了。
一開始的時候,所有人都覺得趙國人搞出這個調查團隻是一個幌子,真正的意思是要借助這個調查團來在魏國内部搞風搞雨,來惡心魏國人。
然而昨天一天下來,雖然确實魏王和芒卯也是無語得夠嗆,但是回過神來一合計之後他們就發現,蘇代還确實是在認認真真的來查案的。
所以,這難道還不好嗎?
就讓蘇代認認真真的查案吧,隻要蘇代不在魏國内部搞風搞雨,他把案件的真相查出來也不錯啊。
反正再怎麽查出真相,難道田文聚衆造反自立爲君的事實就能抹殺掉了嗎?魏國想要滅田文的理由多的是,已經不缺少信陵君案這一條理由了。
然而芒卯萬萬沒有想到,接下來蘇代的操作,依舊是讓他和魏王完全無從想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