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場之中,千軍萬馬齊聚,旌旗招展。
屈原站在校場高台之上,披甲帶劍,整個人看上去威風凜凜。
在屈原的身邊,諸多楚國将領侍立,臉上神情各異。
一名楚國将軍被五花大綁跪在屈原面前,臉色猙獰之中帶着幾分恐懼,朝着屈原吼道:“屈原,你瘋了嗎?我乃是大楚将軍,你怎能無故陣前殺将!”
屈原臉色平靜的看着面前的楚國将軍,道:“昭進,你攻城之時刻意保存實力,名爲攻城實則隻是裝模作樣,對本将軍的命令陽奉陰違。若不殺你,如何得正軍紀!”
昭進怒道:“你胡說什麽,我部攻城之時都是人人用命個個浴血!你這般污蔑與我,當真以爲能夠讓三軍将士信服嗎?”
屈原擡起頭來,在面前的将軍臉上環視一圈,道:“既然昭進說了要三軍信服,那麽我便在這裏問一句,有人想要替他求情的嗎?”
一片短暫的沉默之後,終于有人開口道:“大司馬,這昭進雖然性子比較火爆,但是對于大楚向來是忠心耿耿的,想來應當不至于在攻城之時刻意保存實力。”
又有幾名将軍接連開口,意思都相差不多,全是爲昭進求情的。
昭進有些得意的擡起頭,對着屈原道:“大司馬,你聽到了嗎?你不要以爲你是主将就可以爲所欲爲,颠倒黑白!”
屈原并沒有去理睬昭進,而是等了一會,看看還有沒有人繼續開口。
在場的大約有二十名将軍,有七人開口爲昭進求情,這顯然很符合昭氏一族在楚國之中的勢力。
至于其他的将軍之中,有三人是來自于屈氏,四人來自于景氏,剩下的六人則屬于楚國公族,這些人要麽是屈原這一邊的要麽就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沒有任何一個開口給昭進求情的。
屈原沉聲道:“來人,傳大巫!”
片刻之後,一名身着巫者服飾、兩鬓已經發白的男子快步走上高台之上,朝着屈原行禮。
在戰國七雄之中,楚國無疑是巫蠱之風最爲興盛的國家,楚王又自稱爲巫王,乃是楚國所有巫祝之首領。
因此楚國對于這些封建迷信的東西是最爲看重的,就連軍中的醫者都是由巫者出任,也就是所謂的“巫醫”。
此刻屈原面前這名大巫便是楚國這次随軍所有巫醫的最高領導者,放在後世大概就是野戰醫院的院長。
屈原道:“大巫,我且問你,昨日昭進所部攻城之後,所有的傷者和死者都是你們負責收治和收殓的吧?”(注1)
大巫忙道:“回大司馬,确實如此。”
屈原又道:“那麽我再問你,昨日你從昭進所部那裏收治收殓的死者數目幾何,傷者數目幾何?”
大巫道:“死者數目大約一百六十人,傷者數目大約三百人有餘。”
屈原點了點頭,道:“很好,大巫你且退下吧。”
等到大巫退下之後,屈原的目光重新移到了昭進的身上,冷笑道:“昭進,昨日我命你部整日攻城,你口口聲聲說你全軍壓上全力施爲,那麽現在我且問你,這一百餘死者三百餘傷者,傷亡加起來不過區區五百,這就是你全力施爲之後應有的傷亡數字嗎?”
昭進聞言頓時臉色大變,期期艾艾的半天說不出話來。
屈原重重的哼了一聲,沉聲道:“還愣着幹什麽,斬了!”
昭進大吃一驚,頓時奮力掙紮起來,一邊掙紮一邊喊道:“屈原,你不能殺我,我乃是昭氏中人,昭齊和我是堂兄弟,你殺了我他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屈原眯起眼睛,突然拔出腰間長劍。
一道劍光閃過,昭進的人頭砰的一聲砸到地上,咕噜噜的滾了好幾圈才停了下來。
屈原手持染血的長劍,回過身來,看着面前一片鴉雀無聲的楚國将領,神情平靜的開口了。
“宛城爲什麽至今都沒有被攻破,大王心裏有數,本将軍心裏有數,在場的各位想必也是心裏有數的。”
“不瞞各位說,本将軍在從郢都出發的時候,已經在大王的面前立下了軍令狀,說今年之内必定能夠拿下方城和郢都。若是做不到,那麽本将軍就自刭謝罪!”
将軍們之中出現了一陣小小的騷動,但立刻就平息了下去。
屈原的目光在一名名将軍們的臉上劃過,冷冷的說道:“如今已經是夏天,也就是說本将軍還有大約五個月的時間去做到這件事情。但現在,宛城還在這裏,本将軍的第一步都還沒有邁出去。”
“宛城已經打了四個月的時間,這座城池早就已經被攻破,但是,卻因爲爾等愛惜羽毛而遲遲無法攻破。”
“從現在開始,本将軍不管你是什麽昭氏景氏屈氏還是公族,如果還有誰繼續像昭進這般爲了保存實力而不奮力攻城的,本将軍還會繼續送他去地下和昭進一起上路。”
“爾等大可以想着在戰後去向本将軍報複,去告訴昭雎、景翠、熊子蘭之流,讓他們想着辦法在朝堂之上打壓本将軍,甚至讓本将軍永世不得翻身。但是在那之前,在這場戰争還沒有結束之前,本将軍要你死,誰也救不了你!”
“都聽明白了嗎?”
一陣短暫的平靜過後,衆将轟然應諾。
嗆啷一聲,屈原将手中長劍收回劍鞘之中。
“現在各自歸營整軍,一個時辰之後開始攻城!”
韓國都城,新鄭。
韓王坐在宮殿之中,靜靜的看着自己面前的一名老寺人。
“暴鸢的親屬都已經監視起來了?”
“是,大王。”
“想好了到時候讓誰來揭發暴鸢了嗎?”
“請大王放心,已經找好了幾個暴鸢的子侄,都是一些纨绔子弟,成天靠着暴鸢的名頭在新鄭之中鬥雞走犬,隻要到時候抓起來嚴刑拷打一番,他們必然是什麽都願意做的。”
韓王十分滿意的點了點頭:“很好,就這麽繼續保持下去。記住了,不要走漏了風聲。”
老寺人應了一聲,很快就退了下去。
韓王長出了一口氣,對着面前的幾名心腹大臣說道:“爾等覺得寡人這個計劃如何?”
幾名心腹大臣對視一眼,其中一個人開口道:“大王,區區一個暴鸢拿下他自然是易如反掌,但是大王得考慮一下暴鸢身後的趙國才是啊。”
又有人道:“大王,暴鸢雖然在粱溝一戰之中沒有禀報便站在了趙國一方,但從事後諸多陳述來看當時的暴鸢确實也是沒有多少選擇,若是暴鸢不那麽做的話很有可能大韓就要和秦國一起成爲粱溝之戰的敗者了。臣覺得暴鸢應該還是忠于大王的,不如大王對其曉之于情動之于理,應當是能夠将其感化反正的。”
韓王聞言臉上閃過一絲怒意,冷笑道:“簡直是胡言亂語!這軍國大事乃是寡人才能夠決定的事情,他暴鸢有什麽資格來替寡人決定大韓究竟要和趙國一起還是和秦國一邊!爾等不必再說了,這一次寡人是無論如何也要除掉暴鸢!至于那趙國……哼哼,等到這一戰之後,趙國的勢力怕是真的要大到并吞天下了。爾等放心吧,到時候秦楚魏等國也肯定不會坐視趙國這般強大下去,定然會有所舉動,寡人到時候隻管跟随這三國反趙就是,哪裏還需要顧及什麽趙王的顔面!”
大梁城。
一場會議剛剛結束,魏王和魏國相邦田文大吵一場,兩人不歡而散。
魏王氣呼呼的坐在王座之上,指着宮殿大門、也就是田文剛剛離去的方向對着面前的幾名心腹大臣說道:“豈有此理,簡直是豈有此理!你們說說,這個田文明明是寡人的臣子,但是卻處處和寡人作對,他有把寡人這個國君放在眼裏嗎?”
幾名魏國大臣面面相觑,片刻之後才有人道:“大王安心,等到芒卯将軍奪得河東歸來,想必那田文就不會再如此的猖狂了,到時候大王想要收拾他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還請大王稍安勿躁才是啊。”
魏王長出了一口氣,良久之後才道:“稍安勿躁?哼,寡人都已經忍了他好幾年的時間了!早知如此,當初就不應該讓這田文入我大魏爲相,真的是……唉,悔不當初啊!”
魏王一聲長歎,帶着濃濃的無奈。
另外一邊,魏國相邦薛公田文回到了自己的府邸之中,召集了衆多心腹屬下和家臣,秘密展開了一場議事。
田文吹胡子瞪眼睛,臉上滿是不爽的神情:“大王最近是越來越無法容納本侯了,今天在大殿之中本侯提出來的所有提議居然都被他全部駁回了……嘿!”
在場衆人面面相觑,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
過了片刻之後,才有人道:“公子無忌不是已經痊愈了嗎?爲何大王卻還如此作爲,實在是讓人不解啊。”
田文聞言怒氣更甚,冷笑道:“有什麽讓人不解的,他不就是覺得本侯如今勢力越發的強大了,想要和那齊王田地一樣卸磨殺驢了嗎?哼,他也不想想自己是個什麽東西,到時候不要步了田地的後塵才好呢!”
一名家臣道:“既然大王如此無法容忍君上,不如君上直接返回薛邑好了。一方面也可以防止大王突然動手,另外一方面在回到薛邑之後若是大王再有什麽動作,大不了我等自稱薛國,從魏國之中分出去另立門戶就是了。”
這句話一說出來,登時得到了不少人的認同。
自從魏王和田文開始有了要鬧翻的迹象之後,這些田文的屬下們在官場之中的日子立刻就變得不好過了起來,不少人都覺得幹脆一拍兩散算了——反正當年我們也是跟着君上從齊國一起來到魏國的,又不欠你魏王什麽東西。
田文的心中微微有些意動,但是在沉吟半晌之後還是做出了否決:“不可,此時還不能回到薛邑。”
說到這裏,田文的臉上閃過一絲憤恨,道:“其實若是那趙王願意支持本侯,回到薛邑倒是個好主意了。如今趙王已經舍棄本侯而去,若是本侯這個時候回到薛邑,薛邑之中雖然有了一兩萬兵馬,但是在魏國的兵鋒面前還不足以自保。本侯必須要呆在大梁之中!”
有家臣十分擔心的說道:“可若是大王突然發難……”
田文冷冷一笑,臉上閃過一絲暴戾神情,冷冷的說道:“要的正是他的突然發難!既然他不仁,那麽就不要怪本侯不義。若是大王哪一天當真想要動手了,本侯就直接在這大梁城之中起兵殺了他,另立新君!到那個時候,整個魏國盡在本侯手中,豈不是比回到薛邑之中等死強了千百倍!”
房間之中一時間變得安靜,但片刻之後,所有人的臉上都出現了光芒。
“君上所言甚是!”
“對,就應該這麽做,殺了魏王,另立新君!”
這些人都是對田文忠心耿耿之徒,因此即便是弑君之中大罪,他們卻也依舊沒有任何的心理負擔。
畢竟在他們的心中,他們的主君是面前的這位薛公田文,而并非是那位坐在大梁城王宮之中的魏王。
一時間衆人踴躍開口,竟然是已經開始七嘴八舌的讨論起到時候要怎麽樣具體的去做這麽一件弑君之事了。
這一商量就是整整一個多時辰的時間,直到外面的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這一次的會議才終于宣告結束。
隻見田文沉聲道:“很好。爾等回去之後就按照方才商議的事項去做準備,軍械是重中之重,一定不能夠走漏風聲,那些能夠争取過來的人也盡量争取一下,最差也要讓他們在本侯起事的選擇中立,明白了嗎?”
衆人應諾,随後紛紛散去歸家。
田文看着自己衆多心腹離去的背影,一雙小眼微微的眯着,嘴唇撇出了一絲冰冷的笑意。
“哼,這一次,管你是什麽魏王還是趙王,本侯……絕對不會再做那喪家之犬了!”
就在田文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大梁城的西南角某座魏國官員的府邸側門之中,一輛馬車剛剛停了下來。
秦國情報頭子,極得秦王信任的太監候走下了馬車,看着面前畢恭畢敬的幾名屬下,沉聲道:“都準備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