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起眯起眼睛,注視着面前的趙軍士兵,片刻之後才緩緩說道:“全軍戒備,謹守陣地。”
在白起的命令下,數百輛秦軍戰車擺成了一個車陣,宛如平地之中突然出現的一道小型壘壁,牢牢的護持出了這個從丘陵到平原的入口。
車左們拿起了長弓,車右握住了戈戟,就連一直以來都以駕車爲主要唯一任務的車禦也拔出了長劍。
氣氛無比緊張。
趙軍騎兵還在步步逼近,上萬騎兵猶如潮水一般緩緩壓過來,站在秦軍的角度四顧,好像眼前的整個世界都被趙軍所布滿。
氣勢驚人。
不少秦軍将士心中慌亂,将目光下意識的投到了主将白起的身上。
要知道這幾百輛戰車之中加起來也不過隻有兩千多甲士,和對面上萬趙軍騎兵比起來數量全面居于下風,這越發的加劇了秦軍将士們的心理壓力。
白起面無表情,靜靜的站在那裏,好像一尊雕塑。
在白起的身後,一面黑色“秦”字大旗高高飄揚,迎風招展。
将爲軍膽。
白起的鎮定自若給了周圍的秦軍士兵們極大的鼓舞,他們慢慢的變得平靜下來,緊握着武器,準備着迎接對方的進攻。
三裏地、兩裏地、一裏地……雙方的距離慢慢的拉近。
廉頗看着依舊沒有任何變化的秦軍,眉頭不由皺起。
如果再逼近一些的話,那麽龍骧軍騎兵的沖鋒距離就不夠了。
作爲重甲騎兵,必要的加速距離還是得有的,不然的話速度起不來,沖到敵人陣地裏的沖擊力就要大打折扣了。
換句話說,究竟要不要開沖,這個時候就應該做決定了。
廉頗有些猶豫。
如今的秦軍占住了谷口,同時又有大量的戰車擺在最前方作爲屏障拱衛,這給趙軍鐵騎的沖鋒造成了不小的麻煩。
而且由于秦軍擋住谷口的緣故,廉頗并不知道在谷口後面那條道路之上有什麽東西。
如果廉頗強行要沖,付出一定代價之後拿下面前這支戰車兵毫無問題。
可是,根據剛才赢趞的招供來看,白起可是有三萬兵馬的。
誰能保證白起擺出來的這幾百戰車不是誘餌?
如果沖破了這幾百戰車之後,正好迎頭撞進了白起三萬大軍的埋伏圈之中……
試想,在狹小的丘陵道路之中,被數萬步兵萬箭齊發,這簡直就是要把人紮成刺猬啊。
廉頗拉住了馬缰,衆多趙軍騎兵跟随着主将停下馬蹄。
風聲,戰馬不耐煩的響鼻聲,細細碎碎的馬蹄徘徊聲。
氣氛緊張得幾乎要凝固。
在這個距離,廉頗可以清楚的看到在對面秦軍的戰車之上那個身材矮小的秦國将軍,并認出這個家夥的身份。
白起。
廉頗神情嚴肅,雙目如電般盯着白起,白起面不改色,十分冷靜的看着廉頗。
廉頗心中越發遲疑。
之所以突然壓上,是廉頗想要通過這樣的方式對白起進行試探。
如果白起心很虛,害怕被廉頗全殲,那麽白起就應該在這樣的壓迫之下後退,一旦白起後退,廉頗就會立刻追擊。
如果白起要和廉頗來一場硬仗,那麽白起就應該前進。若是白起前進,廉頗更加能夠馬上開展。
但是白起偏偏什麽都沒有做,既沒有前進也沒有後退,隻是擺出了一副原地不動固守的姿态。
這反而讓廉頗有些拿捏不準白起的計劃。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終于,廉頗長出一口氣,沉聲道:“傳令下去,全軍後撤五裏地!”
廉頗終究還是沒有選擇出擊,即便在許多趙軍騎士們看來,面前的這支秦軍已經是砧闆上的肉了。
廉頗想得很明白,如果這是一次陷阱,那麽自己出擊就等于是葬送了這支部隊,更是葬送了趙軍在全局的勝利。
如果這不是一次陷阱,那即便擊潰了面前的這支秦軍,也不過能夠殺個一兩千人,相較于秦軍三萬人的總數量,這根本就無關緊要。
與其冒這個險,還不如牢牢的守住榆關。
榆關,才是廉頗最重要的目标,也是這一次戰争真正的勝負所在!
潮水湧來,潮水退去。
白起站在戰車之上,能夠清楚的聽到周圍不少如釋重負的聲音。
這位泰山壓頂而面不改色的秦國将軍,這一刻同樣也悄悄的長出一口氣。
看着漸漸後撤的趙國騎兵大陣,白起想了想,突然下令道:“全軍出谷口,擺開陣型!”
于是,很快的,秦軍的戰車就一輛輛的從丘陵谷道之中開了出來,在趙軍剛剛占據的這片平原之上,分散擺出了迎戰的陣型。
廉頗轉過頭來,深深的看了白起一眼,輕輕的哼了一聲。
“無須理會!”
趙軍慢慢的收縮,再一次的回到了榆關面前。
白起清楚的觀察到大部分的趙軍騎兵進入了榆關之中,但還有大約四到五千騎兵就在榆關之外的平原上列陣,遙遙和白起的數百輛戰車對峙。
白起的眉頭深深皺起。
他非常清楚廉頗這麽做的意思,廉頗并不希望放棄騎兵在野外的沖擊力,他還是想要利用騎兵的這種優勢和白起較量一番。
無論雙方較量的結果如何,都能夠給榆關的守衛争取到時間。
白起歎了一口氣。
“廉頗嗎……原本還以爲是個莽夫,沒想到比起那個樂毅,這個似乎還要更加的有意思一些啊。”
時間慢慢過去,太陽慢慢的從天空的最高點朝着西邊落下。
終于,密集的腳步聲傳到了白起的耳中,白起回頭看向了自己來時的道路,終于看到了一條浩浩蕩蕩的長龍,和無數招展的黑色旗幟。
秦軍剩餘的兩萬多主力到了。
看着不停從谷口湧入平原之中的秦國大軍,白起長出了一口氣,道:“全軍壓上,列陣,準備和趙軍開戰!”
如果說在榆關被攻克之前時間是在秦軍一邊的話,榆關被攻克之後,時間就已經站在了趙國這邊。
在出發之前白起曾經查閱過運糧隊的出行規律,早則今天遲則明天,就會有一批從新鄭而來的運糧隊抵達榆關。
白起必須要用最快的速度将糧道重新打通,否則的話秦軍前線主力就會陷入缺少軍糧的困境之中。
除此之外,白起的内心中還隐約帶着幾分焦慮。
那位趙王的計策是如此的出人意料天馬行空,以至于自認爲是出奇制勝大師的白起都漏算一着,被趙軍在榆關搶得先機。
而現在,率領着二十多萬秦韓聯軍在前線和這位趙王對峙的卻不是白起,而是那位在白起看來根本就沒有多少軍略可言的穰侯魏冉。
誠然魏冉是白起的伯樂不假,但是以魏冉的這種水平去和趙王對陣,那不是茅廁裏尋寶——找死麽?
白起此刻有一種十分迫切的感覺,如果自己不能夠盡快的解決此地的問題回歸前線主力大營,那麽很有可能就要出大問題了!
在白起的命令下,兩萬多秦軍步兵浩浩蕩蕩的開進了平原之中,開始朝着榆關逼近。
雙方的形勢在悄然間開始發生變化。
廉頗站在榆關的關牆之上看着這一切,發出了一聲冷笑。
“看來,秦國人也是很着急的啊。”
但吐槽歸吐槽,廉頗臉上的表情依舊是慢慢的變得沉重起來。
赢趞說的真的沒有錯,白起的手中真的有三萬步兵。
必須要說的是,這一點确實出乎了開戰之前,以趙何爲首的那些趙軍高層的意料。
趙何以及他的智囊們或許已經猜測到了秦軍可能會在中牟、啓封兩個方向有所準備,但他們确實是沒有想到啓封城方向竟然有三萬秦軍之多,也沒有想到這三萬秦軍的主将竟然是本該坐鎮前線輔助魏冉的秦國最強将白起,更沒有想到白起對榆關的馳援是如此的及時,在廉頗攻克了榆關不到半個時辰之後就已經抵達了榆關前線!
要知道在事前的估計之中,秦韓聯軍即便有所準備,也至少得在榆關陷落之後的兩三天後才能夠進軍到榆關城外才對。
那樣的話,廉頗就有足夠的時間搜集情報,整頓城防,布置一條不算太好,但至少能夠支撐個三四天的防線。
然後,整個戰争就能以趙軍的勝利而告終了。
但再怎麽缜密和周全的計劃,具體實施起來都是會出現變數的。
白起就是這個最大的變數。
可以這麽說,正是因爲白起才察覺到不對之中所采取的種種無比及時而正确的行動,将廉頗長途奔襲成功對戰争結果所造成的影響盡可能的抵消掉了。
至少從現在的局面來說,趙軍依舊不能說完全掌控了戰場的主動。
就因爲白起早到了兩天!
如今,反而是廉頗感到十分棘手了。
榆關的關前雖然是一片平原,但是這片小平原也就那麽方圓幾十裏地,對于一萬五千騎兵來說還是過于狹小了一些,很難完全展開。
廉頗手下除了三千龍骧軍之外,剩下的一萬兩千人全是輕騎兵,對于輕騎兵來說最佳的作戰方式就是縱橫來去,憑借着速度優勢從各個方向不停的騷擾步兵,直到大量消耗了步兵的體力和箭矢之後才突然發動進攻,一錘定音。
但現在這個地形是不足以支撐趙軍這麽做的,而對面的秦軍由于以步卒爲主反而沒有這個顧忌,幾百輛戰車的展開也完全不是問題。
換言之,如果廉頗真的想要和秦軍正面開戰,就隻有用龍骧軍先沖一波、直接剛正面這條路了。
問題在于,龍骧軍也不是第一次這麽剛正面了,名氣早就已經打出去了,誰能夠保證對面那個老謀深算的白起不是在這裏等着你,設下什麽詭計和套路來對付龍骧軍呢?
守,還是攻出去?
現在看來,無論是守還是攻,兩個選擇都有明顯的缺點。
該選哪一個?
廉頗眯起眼睛,沉默半晌,沉聲道:“龍骧軍全體都有,出關準備迎戰!”
廉頗并不打算退讓。
或者說,他也沒有退讓的本錢。
首先,讓一萬五千名騎兵下馬去守衛這麽一座幾乎沒有多少地利可言的小關隘,其實還真是有點蠢。
其次,就算廉頗真的這麽做了,他的這些士兵們都是輕騎兵,守城的時候也缺少足夠的遠程武器裝備去和擁有大量弓弩手的秦軍對抗。
最後,從原先的榆關最高長官赢趞的口中廉頗已經得知,榆關方面在察覺了廉頗部隊到來的第一時間就已經朝着新鄭派去了求援的使者。
隻要新鄭方面的速度夠快,那麽少則兩天多則三天,新鄭方面的軍隊就會趕到,和秦軍一起南北夾擊榆關。
到那個時候,廉頗就真的是被包了餃子了。
因此,廉頗在确定了面前的白起的确是擁有一支大軍之後,不但沒有任何的恐懼和害怕,反而被激起了鬥志。
雖然占領了榆關,但是局面對于廉頗來說依舊不利。
但,隻要能夠擊敗面前白起這支軍隊,那麽一切就都完全不同了。
到時候榆關能守住,秦軍的糧道被切斷,新鄭方面的韓軍也不足爲慮,所有的一切就都能夠順利的連結起來,最終通向趙國的勝利之路!
廉頗一聲令下,已經在榆關之中休息了一個時辰、簡單的用過了食物清水的趙軍騎兵們再度披挂上馬,沿着狹小的關門慢慢的駛出了關外,再度布陣。
在戰場的對面,白起有些意外的看着這一切,過了好一會之後嘴角才微微一挑,露出了一個十分奇異的弧度。
“廉頗?此子……果然有趣。也好,就讓本将軍看看,這名震天下的趙國龍骧軍,究竟是如何一個強大法吧。”
雙方的領兵将軍都是宿将了,排兵布陣方面自然也是不存在任何的問題,很快啊,所有的戰争準備都已經做好。
廉頗微微的握緊了手中的馬刀,嗆啷一下拔了出來,仰頭看了一下天空。
距離太陽落山至少還有一個半時辰的時間,足夠了。
廉頗将馬刀高高舉起,一聲大喝:“左右軍分散,準備襲擾!龍骧軍,開始前進!”
伴随着廉頗的命令,兩支各兩千的趙軍騎兵從大陣之中策馬而出,準備繞一個圈從西北和東南兩個方向對位于東北部的秦軍兩翼進行騷擾。
而正面,正是趙國最爲精銳的三千重甲騎兵——龍骧軍。至于其餘的趙軍騎兵,則作爲中軍主力在後方見機行事。
白起的臉龐古井無波,同樣在不停的下達着命令。
“弓弩手集中!戰車在正面擺出防守陣型,盾兵都去左右兩翼,趙軍的輕騎騷擾一律不予理會!長矛兵和戟兵都到車陣後方,準備應對趙國龍骧軍!”
大戰一觸即發。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突如其來的消息打亂了白起的布置。
一名秦軍斥候氣喘籲籲的來到白起的面前,禀報了一個白起此刻絕對不想聽到的消息。
“将軍,我軍後方啓封城方向,大約十裏之外,有大隊趙國騎兵正在逼近,極有可能是當日進攻啓封的那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