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國人真的渡河了。”魏冉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心中多少有些高興,對着白起說道:“白起,看來你的計劃已經成功了,趙國人的确進入了死地。”
白起搖了搖頭,道:“君上,或許不應該樂觀得太早。”
很快,魏冉就發現白起說的話确實是對的。
趙軍雖然已經渡河,但是卻隻派出了一小部分的軍隊,數量大約在兩三萬左右。
魏冉躍躍欲試:“我們可以直接吃掉這支部隊!”
白起卻表示了反對:“君上難道沒有注意到河面上的那些水師嗎?如果大秦發動攻擊的話,河面上的那些魏國水師恐怕會制造出不小的麻煩。”
魏冉猶豫了一下,決定還是要繼續發動進攻。
“傳令下去,出五萬兵馬,攻擊趙軍渡河先鋒軍!”
魏冉想要打趙國人一個立足未穩。
白起默默的歎了一口氣,沒有再說話。
很快,代表着魏冉的黑色帥旗就在空中揮舞了起來。
隆隆的鼓聲開始響起,秦軍猶如潮水一般從陣地之中湧出,朝着剛剛在河岸上落腳不久的趙軍殺去。
殺聲震天。
魏冉看着面前的這幅情形,不禁有些陶然。
這就是大秦軍威!
魏冉轉頭看向一旁默不作聲的白起,笑道:“白起,你做事雖然缜密,但是有些時候過于求穩!先殺趙國人一個措手不及,也好讓趙國知曉我大秦雄師的厲害!”
白起沉默了好一會,才道:“君上說的是。”
魏冉知道白起心中不服,但是卻也不以爲意。
本侯才是大秦軍隊真正的統帥,怎麽可能事事都聽你白起的擺布?
難道沒有你白起,本侯就打不了仗不成?
真是笑話!
在河岸上的趙軍顯然早就已經有了準備,早在剛剛渡河之後,他們就立刻擺出了一個防守陣型。
統領這支趙軍先鋒軍的不是别人,正是趙國郎中令樂乘。
樂乘此刻十分的激動。
在過去的幾年裏,樂乘一開始是趙何的侍衛長,後來晉升爲郎中令也是要一直跟在趙何身邊,出戰的機會是根本沒有的。
很自然的就有了許多的風言風語,說什麽樂乘是靠着自己兄長樂毅的庇蔭才能夠上位,甚至有人說樂乘是故意去巴結宦者令繆賢才得到今天的這種地位。
這些言論對于自信心極強的樂乘而言,無疑是奇恥大辱。
所以在今天,樂乘強力自薦,得到了這個渡河先鋒的任務。
當看到秦軍出動的時候,樂乘的心中不但沒有任何的驚慌或者恐懼,反而臉上笑容浮現。
他要的就是現在這個機會!
樂乘回頭看了一眼,發現無數舟船正在河面上來回,忙忙碌碌的載着趙軍将士渡河。
所謂人一過萬無邊無沿,所以魏冉在這裏對趙軍數量的判斷出現了一個十分嚴重的失誤。
樂乘的手中實際上隻有一萬八千人,并沒有兩三萬。
但樂乘絲毫不慌。
“盾兵列陣!”
伴随着樂乘的下令,樂乘身後的将旗也開始揮動起來。
上千名趙軍士兵同時上前,他們每一個人的雙手之中都有一面鐵制的大盾。
“嘿!”“呼呀!”在一聲聲的怒吼聲中,菱形大盾下方的尖角被重重的砸進了大地之中,一個簡單但是卻又極具氣勢的盾牆頓時浮現。
魏冉遠遠的看見了這一幕,但隻是冷笑:“完全是無用功!”
白起皺眉,欲言又止。
雙方之間的距離漸漸的接近。
無數秦軍的腳步踩踏在地上,沖在最前方的是三百輛秦軍戰車,馬蹄和車輪卷起無數煙塵滾滾向天,看上去就好像是一個巨大的沙塵暴正朝着趙軍迎面撲來。
樂乘冷靜下令:“弩手何在?放弩!”
一個個菱形盾牌的縫隙之中,一架架弩機開始出現。
“放!”
在軍官們聲嘶力竭的呼喊聲中,密集的勁弩開始了第一輪的騎射。
“嗖嗖嗖!”粗大的弩矢劃破空氣,朝着秦軍先鋒而去。
“噗噗噗!”箭矢入肉的聲音開始接連響起,絕大部分箭矢都準确的命中了目标,但這些目标并不是秦軍士兵本身。
射人先射馬。
拉車的戰馬們雖然也佩戴着一些皮制護具來保護頭顱、脖頸等重要部位,但是在趙軍三百步射程的勁弩面前,這些皮制護具和紙糊的也沒有什麽區别。
無數戰馬被射中,馬嘶聲突然壓過了人聲,許多戰車因爲馬的緣故開始翻車,甚至有不少戰車被拉得偏離方向,重重的撞在了一起。
在河對岸,看到這一幕的趙何突然發笑:“好一個連環撞車事件。”
沒有人幫趙何接這個梗。
轟隆隆的巨響聲中,一個沉重的車輪憑空而起,落地之時将兩個秦軍的倒黴蛋壓住,直接讓他們頭斷頸折,倒地身亡。
無數腳步迅速的從後而至,踩踏在了這兩個倒黴蛋的身上,将他們完全淹沒。
魏冉看到了這一幕,臉色微微一沉,但随後馬上又笑了起來:“這又如何?”
趙軍所用的弩是蹶張弩,所謂的蹶張弩,就是要用腳蹬踏上弦的弩,比起單靠手臂上弦的臂張弩射程更遠威力更大,但從上弦到排好隊列射擊也需要更多的時間。
限于射程,很多時候隻能夠射完兩輪甚至是一輪蹶張弩,敵人就已經沖到了面前。
這是一直以來諸侯戰争的常态,也是魏冉能夠毫無壓力的心理本錢。
一輪弩矢,秦軍還是承受得起的,哪有沖鋒不死人的?
然而,接下來的發生的事情,就讓魏冉完全出乎意料了。
樂乘面無表情:“繼續,第二排弩手上!”
巨盾陣的縫隙之中,第一排發射完畢的弩手瞬間後退,整齊的退到了三丈之外,開始上弦。
原本就站在這第一排弩手後面的第二排弩手迅速向前,取代了剛才同袍們的發射位。
“嗖嗖嗖!”又是一輪弩矢齊射,人喊馬嘶之聲再起,秦軍沖在最前方的戰車再度紛紛折戟。
魏冉有點笑不出來了:“趙軍居然還有第二輪?”
但馬上,魏冉就咬牙切齒的說道:“那又如何?總不可能再來一輪吧?”
樂乘臉色冷峻:“第二排退,第三排上!”
趙軍确實還有一輪。
事實上,還不隻一輪!
因爲,當第三排的弩手射擊完畢并且退下來之後,最先發射的第一排弩手已經再度完成了上弦,又能夠再度發射了!
魏冉震驚無比的發現,趙國人居然還有第三輪,第四輪和第五輪!
“這……這怎麽可能?”魏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河的對岸,被無數趙國将士簇擁的趙何長出一口氣,臉上露出笑容,對着身邊的樂毅笑道:“怎麽樣,寡人這個‘排隊輪流槍斃’的戰術還可以吧?”
雖然穿越了,但是對于趙國的軍制趙何卻并沒有立刻就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
因爲趙軍一直在勝利!
對一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軍隊進行不知後果如何的改革,無疑是蠢材才會做的事情。戰國時代的戰争如此頻繁而激烈,容忍不了哪怕是一絲絲的錯誤。
所以趙何另辟蹊徑。
常駐邯鄲的三萬禁衛軍成爲了趙何眼中最佳的訓練目标。
樂乘就是負責訓練這支新軍的将領。
今天,就是這支新軍正式登上華夏舞台的時候!
秦軍本陣之中,秦軍的主将魏冉已經有些失态了:“該死,這些該死的趙國人!”
五輪齊射,整整五輪齊射!
秦軍最前方的三百輛用來沖擊趙軍陣地第一線的戰車,全軍覆沒!
在魏冉原本的設想之中,趙軍匆忙渡河是肯定不會攜帶戰車這種東西的,秦軍這邊隻要出動戰車沖一下,把趙軍正面的防線沖散,勝利還不是手到擒來?
魏冉突然歎了一口氣,道:“或許本侯應該派出更多的戰車。”
“君上此言差矣。”白起突然開口:“三百輛戰車已經是這一處戰場能夠鋪開的極限了,若是再派更多的戰車,反而會使大秦陣容自相攪亂。”
魏冉轉頭看着白起,剛剛還在臉上的自信減少大半:“白起,你說現在應該如何是好?”
白起沉默。
魏冉催促:“快說!”
白起終于開口,然而答案卻出乎魏冉的意料之外:“君上,鳴金吧。”
“鳴金?”魏冉氣得臉頰通紅,伸手直指白起,手臂不停顫抖:“現在這個時候,你和本侯說鳴金收兵?”
白起低下了頭,不再說話。
魏冉重重的哼了一聲,也沒有再說話。
趙軍的第五輪弩矢是伴随着箭雨到來的,這意味着一件事情,那就是秦軍正式進入了八十步的距離之内。
所謂的百步穿楊,那是神射手才能夠做到的事情,以戰國時代的長弓而言,能夠拉弓射出七十步,就已經是足有優秀的長弓手了。
和直來直去的弩矢不同,密集箭矢組成的箭雨斜斜上天,在劃出一道抛物線之後又斜斜落下,正好落在了最前方的秦軍步兵們的頭上。
這些秦軍步兵們并沒有帶着盾牌,一方面是帶着大盾牌會嚴重的影響沖鋒速度,另外一方面則是在一開始的時候秦軍就認爲沖在最前方的三百輛戰車足以提供掩護。
事實證明在這一點上秦國人犯了很大的錯誤。
犯錯,那就要付出代價。
秦軍所付出的代價,就是三百輛戰車上的整整九百名甲士、以及數百名被弩矢、箭雨所收割的步卒性命。
魏冉握緊了拳頭,指甲已經完全陷入肉中。
秦軍的沖鋒都還沒有結束,雙方甚至都還沒有開始真正意義的交戰,秦軍就已經損失了上千人!
别看秦韓聯軍超過二十五萬人,但是按照這樣的速度消耗下去,那也是完全頂不住的。
魏冉臉色鐵青,唯一的希望就是在接下來的白刃戰之中,秦軍的士兵們能夠找回一些場面來。
趙軍陣地之中,樂乘又一次冷靜的發布了命令。
“弓弩手退,矛戈手上!”
三千名弓弩手瞬間齊刷刷的後退,取而代之的是一千五百名手持長矛大戈的趙軍力士。
在這些趙軍力士的背後,便是樂乘所率領的主力。
雖然有些小小的混亂,但無傷大雅。
因爲在過去的幾年時間裏,他們早就已經将這些陣型的變換練得極爲純熟了。
河對岸的樂毅第一次露出了驚訝的神情:“大王,這支新軍的排兵布陣……”
趙何哈哈一笑,不無得意的挺起了胸膛:“怎麽樣?寡人練的!”
雖然是無恥的剽竊了兩千年後的經驗,但誰讓這世界上就寡人一個穿越者?所以寡人就是原創,沒毛病!
樂毅正色道:“想不到大王不但可運籌帷幄,就連統兵練兵都極爲出色,臣實在是自愧不如。”
趙何收起笑容,道:“行不行,還得打了才知道啊。”
終于,秦軍的先鋒部隊猶如滔天巨浪,重重的拍在了趙軍最前方的盾陣之中。
第一道血色的浪花開始綻放,慘烈的程度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從盾陣的縫隙中穿出來的趙軍長矛和大戈不停的揮舞着,穿透和殺戮着一名又一名秦國士兵的性命。
一寸長,一寸強。
秦軍的士兵們揮舞着刀劍奮力想要和長矛大戈抗衡,然而他們即便擋住了矛戈的穿刺,卻還要面對着前方的盾陣。
而擁有着盾陣庇護的趙軍長矛手們卻根本無需自保,長矛一刺一收、大戈一揮一掃就是一條人命。
秦軍将士的死亡數字開始極速上升。
然而,盾陣畢竟也不是萬能的,在不知道多少秦軍士兵前赴後繼的将性命和鮮血揮灑之後,盾陣終于出現了一個個的突破口,秦軍勇士們開始突破,盾陣開始瓦解。
魏冉看着這一幕,然而卻一點都笑不出來。
傷亡太慘重了!
更重要的是,突破了盾陣隻是代表着趙軍的第一道防線被擊潰,并不意味着秦軍就此取得了勝利。
唯一值得欣慰的消息是沒有了這個該死的盾陣之後,雙方終于可以在完全平等的條件下進行白刃戰了!
刀光劍影,殺聲震天,溫熱的鮮血四處揮灑,每一寸空間都充滿了灼熱的殺戮氣息。
魏冉緊緊的抿着嘴唇,希望自己最後的賭注能夠成功,希望老秦人的好男人能夠正面用最剛強、也是最男人的手段擊潰這支趙軍,把這些該死的趙國人通通趕下河喂魚去。
但很快,魏冉就知道自己錯了。
面前的這支趙國軍隊,展露出來的戰鬥力完全不在秦軍精銳之下,雙方的戰鬥無比激烈而血腥,但卻是誰都不能夠将對方壓退,壓倒。
整個戰場最前線已經成爲了一個巨大的絞肉機,以一個瘋狂的速度在吞噬着雙方士兵的性命。
魏冉的眼睛完全紅了,他知道情況不妙。
眼下的局勢雖然是大家五五開,但總體的傷亡是秦軍更多,這樣打下去,最先因爲傷亡過多而崩潰的肯定是秦軍!
而且别忘了,河對岸的趙軍還在源源不斷的渡過來。
魏冉一咬牙,正準備投入更多的力量之時,白起突然再一次的開口。
“君上,不能再打下去了,否則的話,大秦還要憑空犧牲更多将士!”
魏冉砰的一聲,右手狠狠的拍在了戰車的扶手上。
突然,一陣嘹亮的号角聲響起,魏冉擡頭看去,發現一支巨大的船隊從上遊出現,順流而下。
“是魏國水師!”
見此場景,魏冉終于再無遲疑,咬牙喝道:“鳴金,收兵!”
在刺耳的鳴金聲中,秦國軍隊緩緩退去。
樂乘長出一口氣,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汗流浃背。
趙軍将士們的歡呼聲響徹天際。
趙何臉上的笑容同樣是燦爛無比,大手一揮:“來人啊,繼續渡河,修建大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