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相如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是那麽的理所當然，就好像是在說人老了就會死掉這種當世間的普适性真理一樣。
這是一個很肅穆的場合。
肅穆就代表着安靜。
因此，蔺相如的話自然就十分清楚的落到了在場的每一個秦國大臣的耳中。
下一刻，秦國的大臣們頓時一陣嘩然。
大秦，爲了這一次的和氏璧。
别的不說，就這麽一場隆重的典禮，那也是費了不少事的。
現在，和氏璧居然沒了？
一時間，秦國衆臣人人激憤，好幾個甚至都摩拳擦掌。
也就是場合特殊，不然這會蔺相如應該已經被按在地上暴揍了。
秦王同樣也愣住了，臉色極爲難看。
對于蔺相如可能會搞什麽花樣，秦王心中其實是有數的，也派了候讓人去盯住了。
但是到剛才爲止，候那邊都沒有傳來什麽消息，這就讓秦王下意識的認爲，蔺相如并沒有想要搞鬼的意圖。
否則的話，典禮也不會如此的隆重。
九賓之禮，那可是當年周天子用來招待貴客所用的禮節，即便是趙王親至也不過如此！
結果……
秦王盯着蔺相如，冷聲道：“蔺相如，你此言何意？”
任何人都可以聽出秦王語氣之中的殺機。
這是在戲耍秦王，是在戲耍作爲西方大國的秦國！
蔺相如從容道：“回大王，外臣已經讓人将和氏璧帶離鹹陽，此刻應當已經回到趙國之中了。”
蔺相如話音落下，高台大殿之中的秦國群臣徹底被激怒了。
如果說剛才還不确定的話，現在就是闆上釘釘。
有人在怒吼：“大王，請誅此獠！”
“大王，趙人不講信用，請伐趙！”
“大王，蔺相如無恥，請大王烹之！”
衆意洶洶，恨不得殺蔺相如而後快。
男人最重要的是什麽？當然是面子！
今天，蔺相如單單兩句話，就在這裏把秦國君臣的臉打得啪啪響，讓秦國君臣顔面無存。
這誰能忍？
“夠了！”秦王爆發了，一拍桌子，砰的一聲無比響亮。
大殿之中再度安靜。
秦王是真的怒了。
雖然秦王很能忍，但必須要指出的一點是，這位秦王其實是一個很能算計的人，忍歸忍，他一直以來都是很少吃虧的。
楚懷王、魏冉、義渠王……哪個沒有被秦王算計過？
楚懷王丢了性命，魏冉一度丢了相位，義渠王連國家都沒有了。
這三人的遭遇，足以證明秦王的算計是如何出色。
然而，現在秦王卻被蔺相如反過來算計了！
蔺相如，先是當面打臉，然後又是暗度陳倉悄悄把和氏璧弄走。
這種智商被碾壓的感覺，甚至比丢了面子要讓秦王更加的難受，更加的憤怒！
秦王注視着蔺相如，一字一頓的說道：“寡人給爾一次解釋的機會。若是爾之言不能讓寡人滿意，那麽寡人就起兵去邯鄲，問趙王要一個解釋！”
面對着秦王嬴稷的滔天怒火，蔺相如身後的蘇代都已經有點慌了。
這個情形蘇代自然是早有心理準備，但當蘇代真的站在這裏，看着秦王發作出雷霆之怒時，心中還是不免一陣驚懼。
君王一怒，伏屍百萬，血流漂杵，這句話可不是開玩笑，而是活生生的事實！
旁觀者蘇代尚且如此，真正面對秦王怒火的蔺相如又如何？
蔺相如很鎮定，無比的鎮定。
他開口了。
當着怒火滔天的秦國君臣之面，侃侃而談。
“外臣并無任何想要指責大王和秦國之意，然而自從五日前發生之事後，外臣便知道——大王和秦國，恐怕并無真正交割城池而換取和氏璧之心。若是外臣将和氏璧獻給大王，卻不得城池回歸趙國，那麽外臣便是犯了欺君之罪。因此，外臣不得不先把和氏璧送回邯鄲。”
聽到這裏，秦王終于又一次忍不住了：“簡直是胡說八道！蔺相如，你要寡人做的，寡人都已經全部做到了。你如今卻在此強詞奪理，當真以爲你是趙國大臣，寡人便殺你不得嗎？”
蔺相如微微一笑，道：“請大王聽外臣說完。敢問大王一句，如今這秦趙之間，究竟誰更強一些？”
秦王冷笑一聲，道：“自然是大秦更強！”
蔺相如點頭，道：“既然是秦強而趙弱，那麽大王隻需要交割城池，再派遣一名使者前往邯鄲，吾王自然會奉上和氏璧，怎會爲區區一塊玉璧而得罪大王和強大的秦國呢？”
秦王怔了一下，一時間說不出話。
蔺相如彎腰行禮，沉聲道：“外臣也知道，欺瞞大王之罪乃是無法赦免，故此若大王誅蔺相如于此，蔺相如也絕無怨言！究竟如何，還請大王示下。”
蔺相如說完這番話，就靜靜的站在那裏，眼觀鼻鼻觀心，一動不動，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
秦王：“……”
殿中秦國群臣：“……”
秦王看着蔺相如，心中這叫一個氣啊。
好嘛，戲耍了一通寡人，然後就在這裏擺個以死謝罪的姿态，就想要完事了？
沉默片刻之後，秦王道：“來人啊，先把蔺相如押下去！”
蔺相如和蘇代被拖走。
秦王環視衆人，沉聲道：“究竟如何處理這蔺相如，都說說吧。”
秦王話音剛落，穰侯魏冉就第一個站了起來，正色道：“大王，蔺相如逼迫大王于前，又欺騙大王于後，兩罪并犯，實在是無可饒恕。臣請大王誅殺此獠，以正大秦威名！”
魏冉一開口，新城君芈戎第二個也站了起來：“大王，臣附議，請誅蔺相如！”
衆多楚國派四貴一系的大臣紛紛起立附和：“大王，臣等請誅蔺相如！”
一時間，大殿之中充斥着殺死蔺相如的請願聲。
這下子，反倒是讓原本憤怒無比的秦王變得冷靜了下來。
秦王眯起眼睛，看了魏冉一眼，心中暗自嘀咕。
“這個穰侯，看來是想要讓寡人殺了蔺相如，從而徹底得罪趙國啊。”
說起來，由于樓緩的關系，趙國之前可一直都算得上是秦王用來鉗制魏冉的一個“外援”。
而且這和氏璧之事，秦王其實也就是打算殺一殺趙國的威風，讓趙國明白現在秦國才應該是老大。
秦王并不打算這就和趙國鬧翻，但若是殺了蔺相如，那秦趙之間除了開戰，再無其他緩和餘地了。
秦王沉默良久，終于做出決定。
“如今便是殺了蔺相如，和氏璧終究也是到不了手。秦趙之盟不可絕也，寡人便讓這蔺相如歸去又有何妨，難道趙王還敢因爲這一塊玉璧而欺騙寡人不成！來人，召蔺相如上殿！”
……
半個時辰後，一輛馬車載着趙國正副使者蔺相如和蘇代，緩緩駛出秦國宮門。
蘇代看了一眼逐漸遠去的秦國王宮，回過頭來，對着蔺相如露出了一個發自内心的笑容。
“相如兄，這一次，你我終究是不負大王之托，完璧歸趙了！”
蔺相如同樣露出微笑。
“蘇代兄，這完璧歸趙，隻不過是剛剛開始罷了。等到你我回到邯鄲，才是真正的大事件開啓之日啊。”
蘇代連連點頭，慨歎道：“沒錯，這五國伐齊，實在是……太讓人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