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陽君道:“雖然大王所言頗爲有理,但恕臣直言,秦國人已經被齊國打得膽寒,今年之内是斷然不可能出兵去攻伐韓魏兩國的。若是秦國不出兵的話,那麽一切都是白費。”
安陽君的意思也很簡單,你趙何的猜測聽起來似乎是有點道理,但隻要秦國人不按照你的劇本走,你說什麽都沒有用。
趙何聽着,心中不覺有些好笑。
秦國人怎麽可能不出兵?這是曆史書上明明白白記載的事情。
你安陽君的分析再牛逼,能和史書比?
如果趙何沒有記錯的話,秦國人的出兵,應該也就是這一兩個月的事情了。
既然安陽君你強行要送臉下鄉,那就不要怪寡人把你的臉扇得啪啪響了。
下一刻,主父開口了:“好了,你們應該也說夠了。下面,該到寡父來說了。”
趙何:“……”
不要搶話啊,老爹!
趙何開不了口。
主父先看了一眼趙何,又看了一眼趙章,眼神之中大有玄機。
“王兒的話,分析得很有道理。但……”
趙何一聽這個“但”字,就感覺要糟。
果然,隻見主父繼續道:“寡父三年前派樓緩前往秦國爲相,若是秦國有所異動的話,那麽樓緩應當早就傳信回來了。既然樓緩沒有傳信回來,那就說明,至少在短時間内,秦國不會對韓魏兩國開戰!
不過,眼下大軍畢竟剛剛征戰中山歸來,一時也不可能再度出戰。所以,先等待一段時間,看看秦齊之間究竟是何動作,然後再下定論!”
主父做出了最終決定,衆人神色各異。
即便盡量壓制,但安陽君還是忍不住露出了幾分欣喜。
主父雖然沒有完全駁回趙何的意見,但很顯然,主父也不覺得秦國會突然對魏韓兩國開戰。
趙何小兒,雖然不知道是誰教你這些東西,但是這一次,你可是大大失策了!
趙何眉頭大皺,忍不住道:“主父……”
主父擺手:“好了,不必多說。都散了吧,肥相留下,寡父有事要和你商量。”
趙何沉默片刻,站了起來。
不信我?那等着被事實打臉吧。
臨走前,主父突然叫住了趙何。
“王兒,今日你所獻計,是否有人指點?”
趙何這下有點忍不住了。
寡人這麽出色的人,還需要别人指點?
真以爲你是我這一世的親爹我就不敢怼你是吧?
好吧,暫時還是不敢的……
趙何沉默片刻,道:“中山人樂毅,對兒有所啓發。”
罷了,就讓樂毅領了這個功勞吧。畢竟,總不可能說是李兌啓發的吧?
“樂毅?”一旁的安陽君牢牢的記住了這個名字,目中一絲兇光閃過。
……
衆人散去,肥義留了下來。
“主父,究竟何事?”
肥義和主父是幾十年的老搭檔了,說話的時候沒有那麽拘謹。
主父看着肥義,略微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開口了。
“肥相,寡父欲将趙國一分爲二,王兒依舊爲趙王,執掌邯鄲、晉陽、中山等地。章兒則爲代王,統治北方五郡之地,你以爲如何?”
聽完主父這番話,肥義整個人大吃一驚。
要知道就在不到一個時辰之前,肥義還坐在馬車上信誓旦旦的告訴趙何,說主父絕對不可能有将趙國分封的意思。
可是現在,趙何的預言成真了!
主父,真的想要把趙國分封給兩個兒子!
肥義,懵逼了。半天沒有開口說話。
主父看着肥義,并沒有催促。
足足過了好一會之後,肥義才回過神來,噗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
“主父,此事萬萬不可啊!”
主父愣了一下,臉上有些不太高興:“爲何不可?”
肥義擡起頭,正色道:“主父,這分封之法乃是周朝遺留。如今周天子雖存,但周朝何在?分封制,已然過時了,早就不适用了,主父怎麽能再用它?若是主父真的分封趙國給大王和安陽君,那麽除了白白削弱趙國的力量之外,不會有任何用處!”
肥義言辭激烈,旗幟鮮明的反對主父的這個想法。
主父看着肥義,半晌過後歎了一口氣,道:“肥相,你有所不知啊。寡父雖然傳位給了王兒,但是……王兒生性軟弱,将來若是寡父不在了,他能否撐得起趙國霸業,寡父實在是心中沒底啊。”
肥義正色道:“主父的意思老臣明白,無非是覺得大王能力不足,若是分封的話說不定安陽君反而能夠将趙國的霸業發揚光大,對嗎?”
主父緩緩點頭。
肥義略一遲疑,咬牙道:“臣鬥膽之言,主父這般想法,便是大錯特錯了!”
“嗯?”主父雙目一咪,某些危險的光芒從眼中射出。
肥義不管不顧,繼續道:“主父,大王和安陽君之間早就已經有了一些誤會,這是衆所周知的事情。若是主父真的将一半趙國分封給安陽君,那麽大王必定心生怨恨,而安陽君也會想着要統一趙國。
如此一來,将來兩人之間必然會爆發戰争!到那個時候,趙國必然死傷無數國力大減,更有可能會讓齊、秦等諸侯趁虛而入。難道,這就是主父想要看到的結果?”
主父爲之語塞,半晌才道:“可是……”
肥義也是豁出去了,高聲打斷:“主父,沒有什麽可是!若是主父一意孤行,别說是什麽霸業了,趙國很有可能會因此而滅亡!”
肥義突然從懷中拿出了相邦印章,雙手高高捧起。
主父眉頭一皺,道:“肥相這是何意?”
肥義一臉決然:“今日肥義若是不能勸阻主父,那麽等到日後史官記載,必然認爲肥義乃是無能之臣,将受無數後人不齒和唾罵。與其如此,不如請主父看在肥義爲主父、爲趙國效力一生的情分上,罷免肥義相邦之位,也好讓肥義免遭這一番罵名!”
……
主父這一次是真的動容了。
要知道肥義對于主父的意義并非是簡單的臣子而已。
肥義,那可是趙國先代國君趙肅侯給主父留下的顧命大臣!
在主父推行胡服騎射的時候,幾乎所有的趙國高層都反對,隻有肥義一個人堅定無比的站在主父的身邊,幫助主父完成了改革,最終讓趙國強盛起來,有了今天這番氣象。
對于主父來說,肥義不僅僅是自己的好相邦好臣子,更是自己的知己,是自己的良師益友,是最值得信任的人!
所以,這件事情主父不找其他任何人商量,單單就找上了肥義。
可現在……
主父不是沒有想過肥義會反對,但肥義反對态度之堅決,稱之爲以死相逼也不爲過。
主父動搖了。
這件事情,真的有那麽不靠譜嗎?
大殿之中,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良久之後,主父長長的歎了一口氣:“罷了罷了,肥相,你就當寡父今日從來沒有和你說過這件事情吧。”
主父,最終選擇了收回這個提議。
他不得不收回,如果肥義都這麽反對了,那麽可以預料到的是,這件事情絕對不可能在趙國高層之中通過的。
除非,主父真的要把肥義這一系連根拔起!但,那完全不可能。
肥義聞言大喜:“主父聖明!”
……
看着肥義離去的身影,主父的臉上露出了苦惱的神情。
事情不成,該怎麽向章兒交待?
半晌,主父輕出一口氣。
算了,還是先不告訴章兒,等到凱旋大典封賞過後再說吧。
有了封賞,想必章兒到時候得知這個消息,也不會那麽沮喪了。
另外一邊,肥義出了信宮,整個人背上都是汗津津的。
此刻的肥義,心中一改之前的不屑,對趙何大爲佩服。
“大王今日所說之事,竟然都是真的!主父如此英明神武之君主,竟然真的被安陽君和田不禮說動了,想要行那糊塗之舉,将趙國一分爲二!”
“如此看來,安陽君是真的不滿足于當一個臣子,而是想要裂土封王!”
肥義站在宮殿之外,臉上的神色慢慢的變得難看了起來。
之前,肥義覺得安陽君隻是想想罷了,什麽都不敢做。
要隻是想想,那就沒事。
可現在,事實證明,安陽君不僅僅滿足于想,已經在開始做了!
那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情?
肥義突然感到一陣無力,口中喃喃出聲。
“這趙國……怕是要亂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