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英一覺醒來已經到了午時,飯菜都送過來了,月娥正好進裏屋喊她起床吃飯,看到妹妹動了動身子,忙走到跟前,彎腰對王英說道:“醒了,起來吃點東西吧。”
小王剛将飯菜擺好,聽見裏屋有說話聲,對着裏屋說了句,“嫂子,領導說從明天開始食堂就不往這邊送飯了。”
本來老麻煩人家食堂王英也不好意思,王英扶着姐姐的胳膊走出來,“小王,這幾天麻煩你了。”
等小王走遠了,瑞民才忿忿不平的嘀咕,“這才送幾頓飯就不送了,我哥的命還不敵他們幾頓飯錢?”
王英聞言眉頭輕蹙,不滿的瞥了瑞民一眼,王英心裏明白,這幾天送飯也是任隊長好心照顧他們的,隊裏就是一頓不送,他們也說不出什麽來。
現在已經是臘月二十二,大哥的喪事辦完後,瑞成就想回老家去了,大哥的骨灰盒就擺在桌子上,上面擺了一些供品,瑞成擡頭看了一眼,拿起一個饅頭咬了一口,“嫂子。”瑞成咀嚼着饅頭,“明天沒什麽事我就家去了,大哥的骨灰你是準備讓他葬到祖墳裏,還是就在這買塊墓地安放了。”
王英還沒來得及說話,孫秀芳已經嚷嚷了出來,“你大哥當然是回老家了,他一個人孤零零的埋在外面算是怎麽回事。”
“嫂子。”瑞成繼續看王英。
石大勇活着的時候,沒事就和英子憧憬等老了以後回老家怎麽怎麽的,按照他對老家的眷戀,是不希望長眠在外面的,再說老家有祖墳,死後葬入祖墳也合情合理。
王英注視着骨灰盒上的照片,石大勇依舊笑眯眯的看着屋裏的人,片刻,她幽幽的說道:“你大哥天天念叨着回老家,沒事就和我說老家有多好,還說等退休了就回老家養老,他那麽想回去,你就把他帶回去吧。”
“嗯。”瑞成點頭,“我也是這麽想的,那我明天回老家的時候就帶大哥一起走了。”
“行,你就先把他帶回去吧,等我把孩子們養大,成家立業,等我老了,我就去老家陪着他。”
第二天,王英抱着石大勇骨灰盒小聲的跟石大勇說着話,“大勇,你先跟瑞成回老家,家裏的四個孩子太小,我脫不開身,等我一有空,我就帶孩子回老家看你,你在天之靈保佑孩子們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瑞成都收拾好了,王英還沒有動身的意思,火車都是有點的,錯過這一班,那一班就得到下午去了,他不禁有點急,“嫂子,不早了,你把骨灰盒給我吧。”
“哦。”王英依依不舍的找了一塊紅布,将石大勇的骨灰盒包好,這才鄭重的交到瑞成手裏,她紅着眼圈,哽咽的說道:“老二,你大哥我就交給你了,别忘了路過一個地方就要跟你大哥說一聲,不然怕他在路上丢了魂。”
“嫂子你放心,這些我都懂。”瑞成打開提包,小心翼翼的将骨灰盒放到提包裏,這個提包是家來最好的提包了,原來石大勇上哪去都拎着它,家裏到處都是大勇的氣息,可讓人家痛徹心扉的是,那個人再也摸不着、看不到。
石可姐弟四個跟在媽媽身邊一起送瑞成往外走一直送到了家屬院外的大路上,石可沖着瑞民招招手,“二叔再見。”說完目光又放到瑞成手裏的提包上,“爸爸再見。”
安安聽見姐姐說爸爸再見,也跟着喊了一聲,“爸爸再見。”
一聲爸爸再見瞬間讓王英的眼淚又湧出眼眶,多希望大勇真的隻是出了趟遠門,還能有再見的機會。
瑞成一路上都是把提包抱在懷裏,每到一個站,都要說一聲,“大哥,石瑞勇,***站到了。”
瑞成和瑞民走的那天,瑞福天黑了才回來,現在又是年根,家家戶戶都在大掃除,清理出來的東西多,生意好,瑞福一直沒舍得早回家,而且他現在擴展了業務,不光是單純的撿破爛,他還收破爛,廢品收購站裏有一輛爛地排車,他跟人家說好了,每天借用這輛車出去收廢品,收的廢品全部賣到這家收購站,一個月再支付五塊錢的地排車租賃費。
雖然每月多支出五塊錢,但他賺的也多,說起來也比撿破爛時候體面,最重要是省了很多事,他每天到廢品收購站拉了地排車出來,晚上再送回去,根本也不需要往家裏拉,所以到現在家裏的幾個兄弟都不知道他天天都在忙什麽。
兜裏裝着今天的收獲,瑞福趁着夜色哼着小曲回了家,他現在感覺自己就是大富翁,兜裏天天進錢,最讓他高興的是這錢根本不需要上交,全是他自己的。
兜裏有錢腰杆就壯,回家和兄弟們說話嗓門中都不自覺得透漏着得意,推開院門還沒進屋呢,瑞福就感覺家裏的氣氛不對,正是喝湯的時間,兄弟們不應該是端着大海碗就着鹹菜條蹲在院子裏邊吃飯邊拉呱嗎?
家裏雖窮,但每到這個時候也是最溫馨的時間,如豆的燈光下,竈台下的爐洞裏,柴火的餘燼還忽明忽暗的閃爍着,院子裏飄蕩着柴火和食物的氣息,家裏唯一的孩子小蘭最是歡快,叽叽喳喳的沒一會時閑。
今天怎麽了,氣氛如此低沉,小蘭乖乖的倚在何小霞的懷裏吃飯,瑞勝、瑞全面前擺着大海碗,耷拉着腦袋半天不喝一口。
瑞福進門就洗手,幹了一天的活,手忒髒,洗幹淨了好吃飯,“老五、六子,咋的了?打牌又打輸了吧。”他嘻嘻笑着調侃兩個兄弟一句,沒有看見瑞成的身影,随口問了問,“咱二哥呢?”
三哥終于回來了,瑞全抹着眼淚喊了聲,“三哥,你咋才回來呀,咱大哥死了,二哥和四哥都去hb幫大哥處理後事去了。”
“什麽!”瑞福不小心按翻了水盆,半盆涼水都澆到了他的右腳上,瑞福“蹬蹬蹬”的疾走兩步,一把将瑞全提起來,瞪着眼睛急問,“你剛才說什麽?誰死了?”
“三哥,咱大哥死了,今天來的電報說是出了車禍。”瑞全指着飯桌上面用小石頭壓着的一張紙給瑞福看,“那就是電報,你自己看。”
瑞福将瑞全往旁邊一丢,嘴裏嘟囔着,“不可能,大哥怎麽會死。”說着抽出紙條就往燈下走,簡單的幾個字,瑞福看了很久,他唯恐自己看錯了,一連看了還幾遍,這才不甘心的對着弟弟吼,“出了這麽大的事,怎麽沒人告訴我!”
瑞全委屈的吸吸鼻子,“三哥,一天天的我們都看不見你的身影,都不知道你在哪,怎麽告訴你!”
瑞福氣結,他也知道是這麽回事,隻是想找個發洩口發洩。
瑞福一屁股蹲到地上,抱着腦袋開始哭,“大哥呀——前幾天你還說要蓋屋來着,怎麽說沒就沒了——”
接下來的兩天,也不知道大哥那邊怎麽樣了,弟兄三個都沒了心思出門,天天在家裏長籲短歎的,兩天後,瑞福待不住了,天天在家裏閑着,淨胡思亂想了,還不如出去幹點活,一忙起來,還能忘了煩心事,第三天早上,瑞福把大襖一裹,又去了城裏。
瑞成剛進家門,瑞全一眼看見了,“嗖”的一下跳過來,迫不及待的問道:“二哥,怎麽樣了?大哥那邊什麽情況?”
何小霞正在洗衣服,急忙甩甩手上的水漬迎過來,“他爹,你回來了。”
“唉。”瑞成悶着頭一直往屋裏走。
瑞勝幾人跟在瑞成的後面,“二哥,你倒是說話呀,急死人了。”
瑞成将手裏的提包放到桌子上,拉開拉鏈語氣沉重的說:“我把大哥帶回來了。”
帶回來了?大家不解,都盯着瑞成看,這時候的老家,光聽說火化,但是執行得還不到位,但凡村裏有人走都還是扶棺材。
“二哥,你啥意思?”瑞勝問道。
瑞成捧出一個紅布包裹的四四方方的小盒子出來,他解開外面包裹的紅布,露出裏面的骨灰盒。
棗紅色的一個小盒子,不知道是什麽材質的,上面雕刻着一些花紋,瑞勝兄弟與何小霞看看盒子又看看瑞成。
“他們那邊實行火化,大哥火化了,這是咱大哥的骨灰盒,裏面裝的是大哥的骨灰。”
“什麽?咱大哥就這麽一點?”瑞全根本不敢想象,那麽高大的大哥這麽點的小盒子就能裝起來。
“火化,什麽都燒成灰了,可不就剩這麽點骨頭渣子了。”瑞勝腦海裏幻想着熊熊烈火焚燒大哥軀體的場景,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大哥——”瑞全撫摸着骨灰盒落下淚來,他是家裏最小的孩子,大哥最疼他,大哥沒有當兵走的時候,上哪兒都帶着他,可以說幾個哥哥中他跟大哥的感情最深。
幾人圍着骨灰盒哭了半響,瑞勝一抹眼淚問道:“二哥,咱什麽時候将大哥埋到祖墳裏去?”
說實話,瑞成雖說把石大勇帶回來了,他還沒想到什麽時候将石大勇葬入祖墳,主要原因還是辦喪事得花錢,他賺的錢可舍不得拿出來。
瑞成摸摸鼻子說道:“埋啥埋,先放着吧。”
“放着?”瑞全不明白了,大哥都死了不葬入祖墳,放着是什麽意思?
瑞成找了一個借口,“大哥的孩子們不在場,等他孩子們在場再說吧。”
“哦。”瑞全問道:“放到哪?”
對呀,大過年的,家裏堂屋肯定不能擺個骨灰盒,瑞成想了半天說道:“放你倆睡覺那屋。”
瑞勝立馬不願意了,大哥要是活着,肯定歡迎他和自己待一屋,可大哥已經死了,骨灰盒放屋裏,半夜起來方便都吓人,“二哥,不行,我害怕。”
瑞成擰眉,“那是咱親大哥,你有什麽害怕的!”
“你要不怕,放你那屋。”瑞勝忙說道。
瑞成更不想放在自己屋,家裏就這幾間屋,放哪裏都不合适,他想起那當廚房半間草屋,那間草房烏漆嘛黑的,連個窗戶都沒有,最重要的是光有竈台沒有煙囪,燒起火來煙熏得人睜不開眼睛,何小霞做飯也不願意用那個竈,都是在院子下的那個棚子裏。
“那就放到廚房去吧。”瑞成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