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天冷,愛子如命的二苗哪裏舍得讓兒子在外面玩,她把爐子燒得旺旺的,兩個孩子拘在屋裏頭不準往外面跑。
富貴進得家門,先是歎了口氣,才拉個闆凳做到爐子邊,雙手展開放到爐子上面烤火。
二苗擡擡眼皮看了他一眼,繼續低頭給富貴補衣服,“咋的了?出去趕個集咋愁成這樣,跟人嗝氣了?”
“你說天底下咋那麽多可憐人呢?”富貴搓搓手,又放在嘴邊哈了口熱氣。
二苗笑了,她将針在頭皮上劃了一下,連續縫了好幾針,“你還可憐人家?咱家還不夠窮的?我看别人不可憐你就不錯了。”
“咱跟人家比起來可好太多了,最起碼咱家人都好好的。”
二苗把針線放到自己腿上,疑惑的問道:“你這是看見誰家出事了?”
“你記得不?就前幾年,有一個男人上咱村裏找孩子,當時尋人啓事貼的到處都是的那個?”
塵封的記憶瞬間被翻了出來,二苗最怕聽人提起找孩子之類的事,她心中一緊,手不自覺的顫抖了一下,她急忙用衣服蓋住自己的手,幹笑着掩飾,“我哪記得這個事,我那時候不是去我大姐那裏了嗎。”
“哦,對,那時候你去大姐那了。”善良的富貴沒有多想,繼續說道:“就那個男人,出車禍死了,我聽他們說,是因爲那個人開車的時候想孩子分神了,不小心撞到了山上,才撞死的。”
二苗頓時呆住了,她愣愣的看着富貴發嘴一張一合,“你不知道那家人有多可憐,一窩子孩子跪在那,最小的還沒咱家福寶大。”
衣服下面的手開始抖個不停,怎麽辦?怎麽辦?出了人命了,那個男人是因爲想孩子才出的車禍,而他的孩子,正是自己偷走的。
二苗并非大奸大惡之徒,說到底不過是一個沒有見識的農村婦女,當時也是一時被錢迷了心竅,才做出違法亂紀的事,自打她從鄭州回來,一直在驚惶恐懼中掙紮了好幾年。
福寶一降生,牛二苗高興得合不攏嘴,她兒子竟然一點都不她,和富貴長的簡直一模一樣,這讓二苗幸福的掉了好幾回淚。
初知有孕的時候,二苗隻希望孩子健康,漸漸的希望是個男孩,再後來希望孩子别随她,一定要随他爹,等孩子一降生,二苗放心了,這五官哪哪兒都和她希望的一樣。
感謝菩薩,這是二苗見兒子第一面脫口而出的話,孩子降生第二天,二苗就張羅着讓富貴去廟裏還願。
孩子起名叫福寶,是希望她的寶貝一輩子都有福,福寶特别聰明,十個月上就會叫爹娘,雖然發音是“大和羊”,但傳到二苗兩口子的耳朵裏,就是爹娘。二苗的一顆心都放到了兒子身上,曾經發生過的一些事也被她漸漸的忘在了腦後。
兒女雙全,夫妻和睦,二苗沉醉于這舒心美滿的幸福生活,偶爾想起來前塵往事,她更是後悔萬分,恨不能那件事從來沒有發生過。
從有了兒子,富貴的稱呼也變了,原來是喊花她娘,現在是稱呼寶他娘,他見二苗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提高聲音問了句,“寶他娘,你聽見我說的話了嗎?寶她娘――”
“啊,啊,你說什麽?”二苗好似如夢初醒。
富貴對老婆不好好聽自己說話感覺很不滿意,他擰着眉頭埋怨,“你想什麽呢,和你說話都不理人。”
“沒,沒想啥,我在想一會兒做什麽飯吃。”
福寶聽見娘說做飯,忙握着手裏的玩具跑過來,“娘,我要吃肉肉,吃肉肉。”眼看着人就要撲到二苗腿上,吓得二苗急忙把腿上的針線扒拉到一邊 ,“我的寶,我的寶,你慢點,别紮着你了。”
“肉肉有,爹剛買的。”富貴撈過籃子開始往外拾東西,“爹還買了魚,還有糖,還有……哎喲,福寶你看看這是什麽?”富貴拎着一挂炮仗給兒子看。
過年了,一般都是給閨女買頭花,兒子買炮仗,富貴疼兒子,專門給福寶買了幾挂小鞭讓他放着玩。
“呀!炮仗。”福寶果然喜歡,手裏的玩具一扔,去抓小鞭。
“你又給孩子買這個。”二苗不高興了 ,“這玩意兒多危險,崩着孩子咋弄?”
“你看你,就把心放到肚子裏面吧,我是他親爹我心裏沒數嗎?我給孩子買的是最小的鞭炮,也就是聽個響,沒什麽威力。”
棗花聽到爹買了唐,也不寫字了,放下筆也圍了過來,“爹,我要吃糖。”
“給我閨女吃糖。”富貴打開牛皮紙,抓了幾粒糖放到棗花手心裏。
“爹,我也吃。”福寶伸出小手等着要。
“你也有。”富貴又給兒子分了幾塊。
棗花孝順,第一粒糖沒有放到自己嘴裏,而是遞到富貴嘴邊,“爹,給你吃。”
“你吃吧,爹不吃。”富貴還舍不得吃,但棗花已經把糖放到自己嘴邊了,不能虧了孩子的好心,富貴将糖噙在嘴裏,還不忘誇一句,“我閨女真好。”
得了爹的誇贊,棗花非常高興,她又捏着糖塊給二苗送去,“娘,你吃。”
二苗心不在焉的将糖塊含在嘴裏。
棗花沒有聽到娘的誇獎,不甘心的追問了一句,“娘,甜不。”
“哦,甜。”二苗依舊魂不守舍,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棗花心說,還是爹好,她有些不高興的回到竹籃邊,爺三個腦袋湊在一起對籃子裏的東西挑挑揀揀。
這是往日常見的場面,二苗在一邊做針線活,富貴領着二個孩子在一邊玩,要是放在往常,二苗也就是微笑着看着爺仨,不時的再說幾句話參與進去,今天不行了,她就坐在那呆呆的盯着自己的男人和孩子不放。
晚飯還是做瞎了,不是鹹就是糊,福寶最喜歡吃的炒肉片被她做的像是打翻了鹽罐子。
福寶自小就是嬌寵着長大的,有好吃的先緊着他吃,飯菜一上桌,他叨起一大筷子肉就放到嘴裏,剛嚼了兩下,立馬皺着臉吐到了飯桌上,不滿的沖二苗喊,“娘,太鹹了。”
富貴不信,老做飯把式了,菜就是鹹了點又能鹹到哪裏去,值當的把肉吐出來?他捏起一塊肉放到嘴裏一嚼,“老爺皇天來,寶他娘,你這是把賣鹽的打死了?”富貴可舍不得把肉吐出來,他胡亂嚼了嚼就咽下去。
二苗也沒想到有那麽鹹,她不好意思的笑笑,“呀,鹽放重了。”
到嘴邊的肉吃不了,福寶不願意了,蹬着腿開始鬧,“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富貴哪裏舍得讓兒子吃不上肉,他趕忙哄道:“我兒别哭,爹給你涮涮。”富貴倒了一碗開水過來,将肉片放到碗裏,涮給福寶吃。
入夜,好不容易進入睡眠中的二苗開始做夢,她沒有見過石大勇,但她見過王英,夢中,王英帶着一個渾身是血的男人來找她算賬。
王英怒指着她對男人說:“就是她!是她偷走了咱閨女,是她害死的你!你把她抓走,帶到閻王爺那裏,讓閻王爺給咱主持公道。”
二苗吓得肝膽欲裂,連連後退,“别抓我,别抓我。”她轉身欲逃,沒想到,男人更快,她剛轉過身,男人已經飄到她面前,舉着還在滴血的手直掐到她脖子上,“你往哪裏跑!”男人大喝一聲,獰笑着将她舉離地面。
“你放開我,你放開我。”二苗劇烈掙紮,她感覺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
“放了你?”男人猛的把腦袋湊過來,二苗清楚的看見,他的身子不動,真的隻是腦袋湊到她的面前,“你好好看看,是你害死的我,還想讓我放了你,你跟我走吧,和我一起下地獄,哈哈哈……”
男人的五官還在滴血,眼珠子好似要鼓出來,嘴裏面的血也流個不停,牙齒上、舌頭上也全都被血浸滿了,每說一個字,那血都會噴到二苗的臉上。
“救命啊!救命啊!富貴快來救救我。”二苗艱難的轉過頭喊富貴來救命,沒想到富貴帶着二個孩子光顧轉圈圈玩,理都不理她。
“福寶,棗花,快救娘啊!”二苗急得直擺手。
這回爺仨倒是都聽見了,可沒想到三人冷漠的站在旁邊,任由男人拉着她走。
“富貴救我!”二苗尖叫。
富貴非但沒動,還冷冷的說道:“我爲什麽要救你,你是壞人,不配做孩子們的娘。”
“對,壞人,我不要你做我的娘。”棗花也說道。
“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放了我吧。”二苗哀求着。
“現在知道錯了,晚了!”男人咬着牙,雙手越掐越緊。
男人舉着二苗來到一個懸崖峭壁邊上,他把二苗猛的往下一甩,“你先下去吧!”
“啊――”二苗極速下落,失重感讓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看着地面越來越近,山谷内全是鋼刀利刃般的碎石,就在她馬上就要粉身碎骨的刹那,二苗吓醒了,“啊――”她猛的坐了起來,手撫着胸口直喘粗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