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子。”月娥忙上前扶住王英的胳膊,擔心的看着妹妹的臉色。
“二姐。”王英抽抽鼻子,反過來抓住月娥的手,“是大勇回來了,那個旋風,一定是大勇帶回來的。”
月娥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她根本不信怪力亂神這樣的事,扶着王英往裏面走,“英子,你别胡思亂想了。”
陸陸續續的有人進來,看見小旋風的還在議論,“你看見了嗎?剛才有一股小旋風,一直刮到食堂門口,的不是石大勇回來開追悼會的?”
“别胡扯了,哪有什麽旋風。”
“你别不信。”有人指着門口的那一小片雪沫子說道:“你看,就門口的那點雪,就是旋風卷來的。”
質疑的人縮縮脖子,看看天空的太陽,“你可拉倒吧,那是掃地沒掃幹淨的吧,大白天的,又出着大太陽……”後面的話沒有說出來,中間的遺像上,石大勇正笑眯眯的看着大家。
幾乎所有的人都來了,偌大的食堂被人擠得滿滿的,九點鍾,追悼會正式開始,任秉鋒代表單位做了講話,“我們的好同志石瑞勇同志因公不幸去逝,享年三十五歲,今天,我們懷着無比沉重的心情 ,在這裏召開這個追悼會,深刻悼念一直以來在工作上兢兢業業的石瑞勇同志,石瑞勇同志生于……”任秉鋒簡單的介紹了石大勇的生平,接着說道:“石瑞勇同志的一生是勤勞的一生,他爲人忠厚,襟懷坦蕩,家庭和睦,鄰裏團結。
石瑞勇同志的去逝,讓我們失去了一個好職工,一個母親失去了好兒子,一個妻子失去了風雨同舟的好伴侶,孩子們失去慈祥可敬的好父親,在此,我鄭重承諾,單位上會盡力照顧好石瑞勇同志的家屬,石瑞勇同志安息吧。”
孫秀芳從來沒有出席過如此正式的追悼會,在老家參加的白事和這裏的做法完全不一樣,在老家你隻要張開大嘴哭就行了,如此肅穆的場面孫秀芳不敢嚎啕大哭,她一直小聲啜泣着。
石可姐弟四個就站在媽媽的前面,安安三個小的不懂事,轉着腦袋打量着烏泱泱的一屋子人,隻有石可,她看見了人群中間陳平,一直用滿是怒火的眼睛盯着陳平不放。
陳平原本是不想來的,但他不來又怕别人說出更難聽的話,說他把人害死了,連送石大勇最後一程都不來,最後躲躲閃閃的來了,頂着别人異樣的眼光站在了人群正中間。
即使是這樣,他還是感覺到了,有兩股利刃直直的射在他的身上,他在人縫中順着目光的方向找過去,正好與石可恨意滿滿的目光碰上,陳平慌忙将目光移到别處,心中暗罵,“你個小兔崽子,那是什麽眼神。”就這樣罵了幾句,再看石大勇的遺像 ,總覺得石大勇看過來的目光帶着寒光,吓得他也不敢在心裏腹诽了,一直在那如坐針氈。
終于等到任秉鋒發完了言,他看向王英,“王英同志,你還有什麽要說的?”
王英這會子已經哭得不能自制,月娥和崔雲香使勁托住她的身體,才不至于讓王英癱坐在地上。
任秉鋒問她有什麽要說的,王英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她腦子裏面全是石大勇。
老家的風俗,來人吊唁子女都會磕頭謝禮,她想了想說道:“感――感謝大家來送――送大勇最後一程,就讓孩子們給大家磕個頭吧。”
王英拍拍石可的肩膀,“可可,你帶着弟弟妹妹給叔叔阿姨們磕個頭。”
石可依舊怒視的人群中間的陳平不動,那個大壞蛋就在人群裏,就是他害死了爸爸,我爲什麽要給他磕頭!
王英見石可不動,她以爲孩子沒聽見,用力推了石可一下,重複了一遍,“可可,你帶着弟弟妹妹給叔叔、阿姨們磕個頭吧,感謝他們來送你爸爸最後一程。”
王英這一巴掌推的有點使勁,石可的注意力全放到了陳平身上,就這樣猛的往前一拱,跪在了地上。
安安姐弟三個見姐姐跪下了,也都“撲通撲通”的跪趴到地上。
場面極其凄涼,四個年幼的孩子跪在他們面前,那低垂的腦袋上紮着白色的孝布,身後是花白頭發的老人和哭得昏昏噩噩的妻子,衆人的眼睛濕潤了,心腸軟的甚至都哭出了聲。
“哎呀!快起來,快起來!”離得近的忙上前去扶四個孩子。
王英終于跌坐到地上,她擡頭在屋内找了一圈,凄聲問道:“大勇,你在不在?看看你的孩子們吧,他們都那麽小,你怎麽忍心撒手就走了,大勇啊――”
孫秀芳也開始嚎哭,“我的兒呀――你走了咱一家人可怎麽辦呀――”
“大娘,節哀……”
“石嫂,地上涼,你要注意身體……”
楊文卉上前摻着王英的腋下與崔雲香合力将王英架了起來。
儀式的最後一項就是送盤纏,送盤纏是這裏的風俗,就是找一個十字路口,将花圈、香燭、紙錢點燃了,燒給去逝的人帶走。
人們魚貫而出,路過王英和孫秀芳的時候都與她們一一握手表示安慰。
“節哀。”
“保重。”
衆人唏噓不已。
孫秀芳年紀大了,又是長輩,不适合參與去送盤纏,王英将她拜托給了老劉嫂和崔雲香,“劉嫂,崔嫂,麻煩你們先将我娘送回去吧,她年紀大了,路上又滑不好走。”
崔雲香忙答應着,她拍拍王英的手背,“英子,你放心,顧好你自己,這邊不用你操心。”
石可是家裏最大的孩子,遺像交到她手裏由她抱着走在最前面,汽車鬥裏裝滿了花圈等物品跟在最後面,哀樂響起來,大家緩緩的向離這裏最近的十字路口走去。
這是連貫東西南北的一個主要路口,東面是岩上村,西面是岩下村,往南是入城的主路,往北就是運輸處的轄區。
雖然路有積雪,但還是有不少人來來往往,眼看着一群人浩浩蕩蕩的從北面走來,跟着過來的還有越來越響的哀樂,好熱鬧的人就駐足看了起來。
十字路口的最中間用棍子畫了一個大圈,沖南的方向留着一個小口,圈裏面寫了一個大大的十字,所有的東西都卸了下來,堆在圈中間,石可抱着石大勇的遺像領着弟弟妹妹跪在路邊,火點了起來,火苗瞬間竄了好幾米高。
當年爲了找石可,石大勇和王英把附近的村子都找遍了,尤其是王英,後來斷斷續續的又去了好幾趟,看熱鬧的人裏有附近的村民,記性好的還記得他倆的長相。
甲胳膊一拐碰了碰旁邊的乙,“诶~你看遺照上的那人多面熟,他上咱們村來過。”
乙定睛一看,“可不是嗎?當年上咱們村來找孩子,說是孩子丢了,可憐見的,也不知道孩子找着沒有,這人這麽年輕咋就死了呢?”
甲盯着照片可惜的說道:“就是哦,看照片年紀就不大,也就三十露頭吧,不知道是咋死的。”
這時旁邊又探過來一個腦袋加入了兩天的談話,“我知道咋死的,我剛才問了,他們說是出車禍,撞山上了。”
“呀,出車禍呀!”乙自以爲是的分析道:“你想,人家孩子丢了,當爹娘的哪有不想孩子的,可能是當爹的開着車又想起孩子了,結果一分神,不小心就撞山上了。”
對于乙的分析,旁聽的人都覺得有道理,看着跪在路邊一個比一個矮的孩子,感歎着說,“這一家子也太可憐了,你看看那邊跪的,都是他孩子吧,一個比一個小,他這一死,也不知道這一家子可怎麽過。”
富貴也在其中,這不是年下了嗎,家裏的年貨要備起來,這些年收成好,手裏有了餘錢,就想給老婆孩子都買些好吃的好玩的。他提着一籃子的年貨走到十字路口,聽見有哀樂響起,還圍着滿滿一圈的人,心裏嘟囔一句,“哎呦,這家人可真夠倒黴的,馬上就要過年了家裏還死人。”
富貴想着就往人堆裏湊了湊,正好站在說話的幾人後面,把他們說的内容聽了個滿耳。
“真是可憐。”富貴深表同情,一直看到圈内的花圈紙錢燒的幹幹淨淨才感慨的挎着籃子回家了。
東西都燒幹淨了,石師傅這人喜歡喝酒,李衛國又開了一瓶白酒敬上,最後是摔瓦盆,他将石念抱到路中間,把事先買好的一個瓦盆交到石念的手上,做了一個摔的動作,“念念,你使勁,就這樣往地上摔。”
瓦盆放在石念手裏,對于一個還不到二歲的孩子來說還是太沉了,石念抱着都費勁,哪裏還有勁去摔它。
石念學着李衛國的樣子往前一松手,瓦盆打了一個滾,完好無損的倒扣在灰燼上。
李衛國也看出來了,單憑石念肯定是摔不碎瓦盆的,但是瓦盆不碎也不好,李衛國沖着石可招招手,“可可,你過來。”
石可抱着爸爸的遺像走到李衛國的身邊,李衛國将遺像接過來,指着圈裏邊的瓦盆說道:“可可,你去,把盆踩碎。”
“嗯。”石可雖然不知道爲什麽好好的盆要踩碎,但小李叔叔是好人,小李叔叔說了,照着做就行,石可攢足勁擡起腳,照着灰燼中的瓦盆跺去,“啪!”瓦盆應聲碎的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