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秀芳起的早,天剛蒙亮,她就起來了,起來她也不做飯,開始大聲咳嗽,提示兒媳婦們起來做飯,咳嗽不管用就開始喊,一直到把人吵起來爲止。
頭年雖說時間比較緊,孫秀芳還是蒸出了幾鍋面魚、糖包、棗馍什麽的,她心裏偏疼老二家,爲了讓二兒媳回家好看,她找了一個大笎子,最底下放了幾條面魚,面桃之類的面食,在饅頭上面擺了一個大棗馍,然後把石大勇買回來的點心裝出來,見樣的擺了一些,看看籃子還不滿,又到簸籮裏掐了一大捧炸的麻葉子(一種面食,芝麻與面放鹽活的硬硬的,擀成薄片,放油鍋裏炸的焦香酥脆)過來擺在上面,眼看着笎子鼓起來了,這才滿意的找了一個紅色的包袱皮蓋住。
隻要回到婆家,王英哪裏敢睡懶覺,都是早早的起床。今天要走娘家,她與何曉霞一起做好早飯,等大家都吃完了,把鍋碗刷出來,等着孫秀芳給她裝笎子。
孫秀芳裝好一個笎子後,準備再給王英裝一個,她先找了一個一樣的笎子過來,裝了幾個饅頭進去,突然有些心疼,這要是裝一個和之前那個一樣的笎子,那得裝多少進去,都裝給兒媳婦了,自己家就剩不了多少了,想了想,她把手裏的笎子放回去,找了一個比原來那個小一半的笎子過來,還是這個笎子好裝,裝不一點東西就滿了。
王英就站在一旁看着,見婆婆裝了一大一小兩個笎子,她有些不理解,都是兒媳婦,你不一碗水端平了,整這一大一小兩個笎子幹什麽,雖說公爹看病和發送都是自己家掏的錢,但你也不能在這裏偏心呀,讓老二家的看見的得多傷心。
王英想提醒一下孫秀芳,讓她把自己笎子裏的東西拾出來一些,均到兩個一樣大的笎子裏,這樣也好看。
“娘。”王英向前走了兩步,正待說話。
孫秀芳正好小笎子也裝好了,聽見王英喊她,拎起小笎子就遞了過去:“裝好了,拿着吧。”
王英當時就傻眼了,一顆心冰涼冰涼的沉入了谷底,原來是自己自作多情了,這個小笎子是給自己準備的。
“娘?”王英忍着即将奪眶而出的眼淚,她想問爲什麽,是自己哪裏做得不夠好,這些年,石大勇掏心掏肺的貼補老家,她雖不滿卻從來都沒有阻止過,尤其是這次公爹生病,也整個兒都是自己家在操心,出錢出力從來沒有過怨言。
孫秀芳根本沒在意王英的表情,她接着把大笎子遞給何曉霞:“你娘家離的遠,趕緊的,早去早回。”
王英使勁咬着嘴唇忍着淚,直到感覺到了痛,她看向在一邊的石大勇。
石大勇早就注意到了這邊的一舉一動,作爲一個孝子,他不能說母親的不對,作爲一個大伯哥,他更不能當着兄弟媳婦的面來争執東西的多少。
石大勇感覺到妻子看過來的目光,他裝作沒看見,抱着安安佯作跟安安說話。
王英失望了,她賭氣說了句:“我不要,我爹娘沒有吃過笎子。”說完,将東西放到地上,進屋抱了石想就走。
剛出院門,忍了許久的眼淚終于決堤,村中到處可見來來往往的人,或是準備回娘家,或是已經回了娘家,王英怕讓人看見自己在這個日子掉淚難看,悶着頭,将臉半掩在石想的包被上面,快步的向前走。
石大勇見妻子走了,他抱着安安急忙追出去,出了大門又折返回來,今天閨女回娘家必須帶笎子,自己不帶到丈母娘家不好看,不管笎子大小,帶上一個總比沒有強,他把地上的笎子拎起來,複雜的目光看了母親一眼,一個字都沒有說出口。
孫秀芳知道大兒媳婦生氣了,你生氣就生氣去呗,怕你咋的?你一個勁的生閨女還有理了?
一直到出了村,王英的腳步才慢了下來,她娘家就在鎮上,她也不想哭着回娘家,讓老父母擔心,她努力平複自己的心情,漸漸的将眼淚收住。
石大勇追了上來,他也知道理虧,讨好的碰碰王英的胳膊。
王英身子一擰,狠狠的瞪了石大勇一眼。
石大勇讪笑:“英子,你别生氣。”
王英見石大勇手裏拎着小笎子,頓時覺得十分礙眼,她怒叱道:“我不是說了不要!你還拿它幹什麽?”
石大勇還在讪笑:“嘿嘿,英子,别生氣嘛?氣壞了自己的身體不值得。”
“我不生氣!”王英的目光中帶着怒氣:“你說你娘辦這事,我能不生氣嗎?我爹娘是不缺你家這一笎子東西,咱講的是這個理。”王英好不容易忍回去的眼淚又流了出來,她哽咽着:“這些年,咱家對老家怎麽樣,哪件事不是咱們在操心,我不求她記得咱的好,高待我一分,哪怕她一碗水端平也行……”
“英子,英子。”石大勇很是爲難,那是他娘,即使知道娘做錯了,他也不能說娘的壞話:“咱上鎮上自己去買中不?”
“嘁!”王英嗤笑:“先别說咱自己買的事,我現在跟你說的是你娘這麽做什麽意思?你跟我講講明白,她到底什麽意思?”
石大勇心說:我哪知道她什麽意思啊?我又不是她肚子裏的蛔蟲。
石大勇一路陪着小心,哄着媳婦,終于到了鎮上,快到家了,王英也不願意再和石大勇計較,指揮着石大勇又買了一些東西,将笎子裝了又裝,還買了兩瓶好酒,這才拎着東西往家裏走去。
王英還有兩個姐姐,大姐家離娘家有将近二十裏地,比起她來遠多了,二姐大學畢業後分到了青島,回來一趟不容易,姐妹兩個好幾年也見不到一次面。
“爹、娘!”雖然三十那天才從娘家走,可王英怎麽覺得好像好久沒見父母了,尤其是在婆家受了委屈,王英更覺得娘家親近。
秀芝早就等着了,聽見閨女的聲音,直往大門外迎,她接過王英懷裏的石想,親昵的說道:“我的乖乖來,讓姥娘抱抱。”
“娘,我大姐回來了沒有?”王英邊說邊往院子裏看。
“還沒有嘞,她家裏恁遠,來到還得過一會子,你們先進屋裏坐。”
王友元腰裏系着圍裙,手裏拿着鍋鏟也走了出來:“大勇來了。”
石大勇忙把手中的笎子遞給老丈人:“爹,給你帶點東西。”
“你看看你,來就來吧,還帶恁些個東西幹啥?”王友元接過笎子,客氣的說道:“你先屋裏頭喝口水,等你大姐一家來了咱就開席。”
“爹,我幫你吧。”石大勇跟着王友元的身後往廚房走。
王友元搖着鍋鏟子拒絕:“不用,不用,你是客人,哪能用你幫忙,我自己都做的差不多了。”
“爹,我幫你燒火,咱爺倆說說話。”
“哦,說話那中。”
翁婿兩個進得廚房,石大勇拉過一個小闆凳墊到屁股後面,幫王友元燒火:“爹,我二哥、三哥他們都走親戚去了?”
王友元翻翻鍋:“嗯,都陪着媳婦回娘家了。”
“一年不見了,還怪想他們嘞,明天我來找他們喝酒。”
“來呀,昨天你兩個哥還說要找你玩去嘞。”
石大勇還想着嶽父答應他過年要帶他走親戚去的事,他把話頭往上邊靠:“爹,你說你帶我走親戚去,我給人家買點啥?”
王友元很少求人辦事,他從醫這麽多年,一般都是人來找他求醫問藥,說實話,他還沒主動去找過别人,他也不知道該給人買些什麽,禮輕了吧,拿不出手,禮重了呢,拿不出來,再者,還不知道人家願不願意幫這個忙,他思忖了一下:“我也不知道該買些啥,你準備買什麽?”
“爹,我是這樣想的,我從國外回來呢,帶回來一些東西,家裏還有一個收錄機沒賣,我想把那個帶上,你看中不?”
收錄機?這可是好東西,别說收錄機了,現在誰家裏有一台小收音機,那都是了不得的東西,當即表示贊同:“我看中,就那個吧。”
“爹、娘,我回來了!”王月芽人未至,聲先到。
“呦,我大姐他們回來了。”石大勇急忙起身往外走:“大姐、大姐夫。”
是妹夫,楊曾懷急忙上前:“哎呀,大勇來了,你什麽時候到的?”
“剛到沒多久。”石大勇接過楊曾懷手裏的笎子,跟身後的王友元說:“爹,我大姐夫帶來的笎子,我給拎屋去吧?
楊曾懷是帶着四個孩子過來的,看見石大勇,紛紛圍着喊:“小姨夫過年好,我小姨呢?”
“好,好,你小姨在屋裏呢,去吧,到屋裏暖和暖和。”
楊淑蓉一進門就找石可:“可可,可可。”喊了幾聲沒人理,于是問王英:“小姨,我可可妹妹呢?”
秀芝一直在逗兩個小的玩,也把石可忽略了,楊蓉這麽一提醒,想起來了:“就是,可可呢?咋又沒來?”
王英這一路光顧生氣了,哪裏還想着石可的事,當即眼睛猛眨幾下,嘴巴有點打别:“可可,那個可可,嗯,可可說要在家裏陪奶奶,不願意出來。”
聽王英這麽說,秀芝心裏酸酸的:“都說外孫狗,吃飽就走,這話果然不假,我對可可再好,她還是跟她奶奶親啊。”